什么启蒙?何种理性?一个神学批判性的反思/李晋

 

当人被视为历史的存在时,也通过意识反映出存在的经验。

在柏拉图(Plato)《理想国》第七卷,苏格拉底(Socrates)给格劳孔(Glaucon)讲述了一个经典的“洞穴”比喻:

一些人自小就被束缚于地下洞穴中,只能看到火光投射到洞内墙壁上的阴影,无法看到真正的实在。当他们被解脱了束缚,反而觉得眼花缭乱,甚至在被迫看到真实的火光时,无法适应而感到痛苦。只有当人强迫把他们拉出洞穴的时候,经过长久地适应才能看到真实的实在。因此,在苏格拉底看来,这个过程中,人看见阴影是最为容易的,其次是人和其他事物在水中的倒影,最后才是看到事物本身。这样的人再次回到洞穴时,就会不愿意停留在洞穴中。

苏格拉底自己解释这个比喻时说,洞穴就是可见的世界,火光是太阳的能力,从洞穴上升到上面的世界,就是人灵魂转向上升的过程,去认识到善本身。因此苏格拉底指向了一个启蒙的问题:人如何可以知道善和实在?人可被教导吗?

在苏格拉底看来,人不可能将灵魂中原本没有的知识灌输到灵魂中。知识是人灵魂中内在的能力,学习的器官如同眼睛,当人的眼睛无法从黑暗转变到光明时,整体的灵魂不转离开世界而直观实在时,直观那善的本质,人就无法看到真实的实在。<1>  因此,人的启蒙就意味着一种灵魂转向的技巧,这也构成了《理想国》中最为重要的结构和主题,并且和古希伯来文化中的启示构成了一种张力,塑造着西方文明。

然而,启蒙真正成为一个现代主题,不再以灵魂的转向或末世性的救赎为主旨,是只有到了启蒙运动才有的,特别是以康德(Immanuel Kant)开始,才改变和回答了这个人们长久以来思考的问题。 (更多…)

澄清此问题:什么是启蒙?/许宏

 

对于像他那样一位致力于“启蒙”的哲学家来说,思想无疑是很重要的;然而,房子却并非不重要。

那一年,他终于开始不用再租房子住了。那年的5月22日,他搬进了自己买的新家。之所以是那一天,是由于他不得不在那天之前从租住的房子中搬出。

他原本可以早些住上新居(房子本身不是新的,原来的主人是一位去世不久的肖像画家),但是装修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除了装修问题,他还要想办法解决新居周围的吵闹和安全问题。

他不得不向负责管理临近监狱的朋友投诉囚犯唱诗声音过大而产生他所认为的噪音。他向警察抱怨附近的小男孩们朝他新家的围栏扔石子。

而作为哲学系主任及校长顾问,他还要安排教学事务。

这些都耗费他不少精力。这让他在那一年只发表了两篇文章,而且篇幅都不太长。

然而,在那之后的两百多年,当人们谈论有关“启蒙”的问题时,却总会说起那一年他发出的其中一篇文字。

那是1784年,他60岁。他在近46岁时,他所在国家的领导人授予他有固定收入的大学正教授职位。从那以后,他的经济状况有了显著好转。

他也使用积蓄,从投资一位英格兰商人朋友的生意中获利不少。他买房子的费用,相当于他作为正教授将近十年的基本工资。

他名叫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他出生后受洗的名字拼作“Emanuel”。他长大后发现,“Immanuel”更符合这个词的希伯来原文。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上帝与我们同在”。在通行的中文圣经版本里,常音译为“以马内利”。<1>

他的那篇文章,发表在1784年12月的《柏林月刊》(Berlinische Monatsschrift),一份支持普鲁士启蒙运动的杂志。题目为:“回答此问题:什么是启蒙?”(Beantwortung der Frage: Was ist Aufklärung?)。

这位普鲁士哲学家以直入主题的方式既给他心目中的“启蒙”下了定义,又对定义进行了解释,还援引古人的话加以总结:

“启蒙就是人类脱离其自我招致的未成年状态。未成年状态是指,没有他人的指导就不能运用自己的理智。自我招致的意思是,无能为力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是没有他人的指导,就缺乏运用理智的决心和勇气。因此,启蒙的格言就是:Sapere aude! 敢于运用你自己的理智!” <2>

“Sapere aude”的直译是“敢于明断”,出自一位古罗马诗人。他是昆图斯·欧拉修斯·弗拉库斯(Quintus Horatius Flaccus,公元前65—前8),在英语世界通常简称为“Horace”(贺拉斯)。<3>

考虑到在西方思想世界的历史上无论康德还是贺拉斯都广为人知,而“Sapere aude”则是富于鼓动的口号式话语,这些都使得康德的“启蒙”观随着对现代世界影响深远的“启蒙运动”本身得到广泛流传。

相比问题,答案往往更让人关注,尤其是像康德这样公众心目中的著名人物提供的答案。这很自然。但是,这常常导致人们被答案及提供答案的名人吸引,而看不到问题本身。

如果不仅将目光聚焦在康德对于“启蒙”的定义及其解释,而是进一步考察“什么是启蒙?”这个问题的提出,无论是对于在更具体而长远的历史背景中理解并反思康德的回答还是康德同代其他人的回答以及尝试探索自己的回答,可能都会有所意义。 (更多…)

《世代》第6期卷首语/许宏

“这个世纪真是光芒四射,因为人听到的除了各种光照以外就几乎没有别的什么了;原来人使用‘思想’或‘智力’的地方,如今都被换成了‘光照’这个词,人时常乱用这个词,可以这么说,他们使用着这些光照,却什么都没看见。” <1>

在西方世界,人们在追溯“启蒙时代”或“启蒙运动”这个说法的历史渊源时,有的会引述以上这节文字。此段话的原文出现在1671年于法国巴黎问世的一本书。作者是法国作家沙勒·苏亥(Charles Sorel,约1602—1674)。

无论在当今西方还是中文世界,苏亥都不是人们熟知的法国人。但是,他的这段评论却是迄今所知最早专门谈论关于“启蒙时代”或“启蒙运动”的文字之一。原文中的“Lumieres”(光、光照、光启)就是中文“启蒙”译自的法语。<2>

从苏亥的这段话可以看出,早在1671年,“光照”业已是法语世界指代新思潮的流行说法。不仅如此,这位快要离世的法国人实际上已经在批评人们对“光照”的滥用。在他看来,这种不知其所以然的随意使用,其实表明这些人并没有受到光照。

苏亥的文字,让今天的人们约略可以感受他周围的那个世界对于新思潮的兴奋,而其中不乏苏亥看到的流行于世的盲目跟风。这似乎是世界历史上每隔一些时候就会上演的一幕。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