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大面前仍然可以跳舞 |
仍然可以 |
以微小的声音倾心吐意 |
每一个来自不知名地方的人 |
都享受着一片无限的广阔 |
当地上开满了花 |
许多的鸟从空中飞过 |
人们就开始盼望远方的朋友 |
下来一起过节 |
大家笨拙的跳着对方的舞 |
看烟花高高的飞过去 |
把夜空染成五颜六色 |
即便这样 |
我们也还有很多善意 |
只能用微笑表达 |
分类:2012年春夏合刊——传扬福音
爱上孤独 / 龙眉
不知造物主为何在看见“ 那人独居不好” 的情形后,没有立即解决掉人孤独的“ 麻烦” ,依然叫那人暂时继续独处,并且在这样的情形下揭开了人类管理的篇章:为各样的活物命名——没有足够的理智和情感何以完成这样的大事(现今电视报纸上常有各种有奖征名,为求一名尚且如此煞费经济和周折,岂不折服于亚当当初为成千上万种活物命名的智慧)?不知美善之主保持这样的“ 孤独” 是否有奇妙美意?并且也不明白在那尚未被污染的美地之中孤独为何就与人类相伴?兴许,“ 孤独” 原本同样也有美善吧。
前不久,一次异国的旅行叫我着实享受了一翻“ 孤独” 的美意。虽然只是去邻国,从距离来说,离家的直线距离还远远不及国内西部城市到东部城市的距离(感叹我们国土的辽阔吧)。从人来说,不管是长相还是肤色都和国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但飞机落地后你就知道完全不一样了:同机的旅客慢慢分散在茫茫的人海中,乡音也随着他们的背影而渐渐远去消失;耳际弥漫的全是异国之音,因为是完全不懂的语言,所以灌入耳朵的全是杂乱的音符,所代表的意义完全对你失效;尽管工作人员也同样微笑着给我柔和的言语,但对我来说,一句也不能进入耳中。这样听是能听见但却不明白的情形不断提醒我:你已经是外国人了,外在的相似不是你真实的最终的安慰。
语言的障碍让我选择了与“ 孤独” 为伴。每日清晨早早地独自到海边散步,虽然海边已经不乏赶早潮的人们,他们交谈的声音虽然清晰,但因完全的陌生却仍一句也进不到耳朵里去,只剩下柔和如丝的海风在耳边轻抚,轻盈的海鸟划过晨曦中湿润的长空。脚下细沙漫过脚丫子的声音都听得那样清晰。不知渔民们是否在谈论今天的鱼价是多少;孩子是否能考一百分;隔壁的老李最近又升官了;张三股市上又捞了不小的一笔;五嫂的老公新近有了外遇……不过,都不是我能听见的了。我听见的,唯有大自然中使人清心的声音。于是感叹:好久没能听到这样美妙清新的声音了,人群的喧闹和繁杂的信息已经震聋了我们的耳朵,哪里还有辨析和欣赏的机能?晨光中找棵椰树靠着读几页千遍也不厌倦的话语,背几节金子般闪耀的句子,安宁中一缕明亮而柔和的光穿过椰树针状的叶直渗入心尖,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动!直至早餐时间,才合拢书卷回到人潮涌动的餐厅里,成百的人在空旷的大厅中穿梭耳语,看起来热热闹闹,不过,我一句也不明白,于是也没有哪句话能钻入耳内,此时自己客旅的身份再清晰不过了。我也知道此时我的目的就是单单来享受食物,于是难得那样安静地专心地纯粹地享受早餐。定睛在各式的糕点和各色的瓜果中,享受厨师精心的工艺——糕点的样式竟然可以如此丰富多样!享受造物主荣美的手笔——瓜果的滋味和色泽是如此无与伦比!平常客来客往的宴席中,也许也不乏这样的盛宴吧,有多少人曾经细细体会过制作者的美意?有多少人曾经留心过每一片瓜果的精美?有多少机会可以为此咂舌?于是才发现,各样的声响中自己真正想要的就是刀叉与餐盘轻轻敲击的细细清脆的叮当声——仿佛清晨的赞美之诗在大厅中回荡。想要的就只有自己听而后能明的闪亮回旋的话语给心灵的震动。“ 孤独” 不是恐惧,是让我能有片刻的安宁来思量和定位并享受自己的角色。
于是分外感谢造物主允许“ 孤独” 的存在。尤其在这纷繁扰扰的时代中,能从纷乱中退而独享孤独,在孤独中安静自己,进而寻求和享受人生的真实是何等大的恩典!其实人的生命岂不也如这样的旅行。谁又不是这世上匆匆的客旅呢?说“ 匆匆” 是因人的生命与永恒相比的有限和短暂。与永恒相比,多少风流人物谁不是匆匆地你方唱罢我登场呢?“ 客旅” 是叫我们清楚这世界不是属于我们的,抓住世界的时候我们常常就失去了自己。所以网络上流行这样的调侃:“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争取财富,却很少有时间享受;我们有越来越大的房子,却越来越少住在家里;我们可以上到月球然后回来,却发现去楼下邻居家倒非常困难.” 其实这不是一个调侃,它展现的是虚浮与真实的对垒,是一桩世界和生命间不等价交易的缩影。只是人们不常花时间去认识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当喧嚷之声充满这地,各种杂音震荡得我们头晕脑涨的时候,我们大声疾呼:我们找不到北了。或说:我们在茫茫人海中迷失了方向。记得台湾一位学者把“ 茫茫人海” 新译为了“ 盲茫人海”.“ 孤独” 叫我思考:也许问题就出在了我们太置身人海吧!难道真是地极已经发生改变而找不到北了吗?“ 北” 虽依然健在,但吵吵嚷嚷中我们已经忘记了要安静思考才有可能识得方向。加之如今都不常有人以地极为参照而找“ 北” 了。以人为“ 北” 后,人杂乱的站位已经混淆和颠倒了彼此的参照。虽然“ 北” 依然不变地为“ 北”,但我们却被摩肩接踵的人群完全挡住。人群中盲目前行产生的摩擦又令本已热浪滔滔的人群更加升温,此时不赶紧从热浪中退而冷却下来就不免高烧不止的叹息而陷入南不南北不北的境地,迷途是再自然不过的结局了,只能越加找不到“ 北”。此时“ 孤独” 却在一边看得格外分明,因为它的冷寂能让我们幸免于人群热浪中恐怖的迷糊;它没有干扰的安静能让我们听到细微的声响;它没有遮拦的宽阔境地能让我们看见永恒中显出的“ 北”——它明明已显在那里。人群中的阵阵声响太易导致脑部的振荡而使之如跟它有同样遭遇的耳朵——丧失了原初命定的功能。
所以爱上孤独,它给思索的自主以空间和动力。当我清楚自己身份的时候,反倒能清醒地做一个外国人,安心享受自己可以拥有的那一份。殊不知,那一份正是旅行的原初目的了。
无题—消烬的星宿,漂泊,新生与自由 / 张书嘉
我是汪洋里漂泊的火光,羞怯的晨晖昭示那朵流星的宿命;
远离彼岸的岁月,依然缱绻在许久的梦里,
耿怀时日的焦灼与流水的思念;
沉浮波涛之上,哪方辽远而博大的影子/
你寄托我的安宁。
从此/不再安静的明亮;
梦的港湾平息我千年的忧惶,
坚实的堤岸磔碎一切迷途的鳞波;
你反射的波涛,投射的星辉,引导我不再覆没/
寄托我深沉的向往。
波动里的熠彩,化作极北的星辰,
引领到达你的方向/
极光牵挂彼岸的距离,博大的影子呼召我的宿命。
希冀的光线是祈求的浮瓶,漂入可安歇的港湾;
远方拍打的回声/ 寄托我不休的悔恨。
一夜爽秋的薄暮/ 化作灰烬的是那朵流星的感伤;
漂泊的火光,不必葬埋在感恩的新雨里。
汪洋与苍穹,为终结宿命的原罪作证;
风冷的夜,嘲笑的浪涛,封缄你们骄傲的本质/
遗弃罢,曾经璀璨的陨落!
别了,几度梦中的波澜,
从此不再流浪,
不再为漂泊而消瘦/
于2006 年8 月6 日守望教会主日崇拜,唱诗进行中。灵感来源于基督的恩泽、教会和诗班的点染。
后记:
执笔留下这首诗歌的初衷是怀着感恩之心,在诗班歌声的点染里充满的感动与领会,圣洁的颂赞催促我卸下沉重的思绪,领会了瞬间的平安。
这是纯粹感恩的诗歌,是自己唯一一首在真实源于基督的感动里完成的。贯穿始终的那束火光,不是突发奇想的喻体,确是在我真实的心念里始终燃烧的意象;如诗中所述,我虽则寻到彼岸的方向,却终究难能接近,游离在遥远的若即若离的视线里,千年的漂泊和沉浮;忍受时日的焦灼、流水的思念、与这小世界里一切的忧郁。
时而无奈地挥拳的冲动,恨不能击碎这些无休的冥想;纵然在对生命、对救赎的信任里动摇;纵然难能体会喜乐与平安。多数火光的潜在愿望里依旧强烈的牵挂和等待彼岸的距离,却时而体会两种心灵相撞的压抑。博大的彼岸的光线;他为所有火光的生命担忧,担忧它们消烬在无际的汪洋里。
汪洋是无休的冥想,火光是孤寂的心灵与生命,彼岸是天父拯救的臂膀,星辉是时而隐现的原初之良知。
我在黑夜深处呼唤你 / 书拉密
(一)
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我叫李青梅,认识的人都叫我梅梅。
上个礼拜五晚上是圣诞节,我沿着平安大道往家走,路上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号码,她说,如果需要,我可以打这个电话,所以,我就打了。希望没打扰你。
其实,我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说不可,我就是总也睡不着觉,算起来都快三个月了,一直失眠,心里很烦。心里一烦就更睡不着。
不知道您是不是失眠过,这真是件可怕的事。我从前听说有人因为过度失眠跳楼,当时不太能理解。现在我也快了。
真的,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真怀念从前能睡觉的日子,那时候我一天睡八个小时都觉得不够,每天早晨都得定点,手机、马蹄表,哪个都得上闹铃,那我都不见得能及时醒过来。
能好好地、安安心心地睡上一夜,在阳光照进窗口的时候醒来,多幸福啊,可是我已经失去了这种幸福,我已经没有这种幸福了,这种最简单的幸福!
幸福原来那么容易满足,我从前一点儿也想不到。
三个月以前,也是个礼拜五,我上午有课。早晨我一边听外语广播,一边准备早餐,突然看见一条黑影从窗口一掠而过,仿佛一只巨大的飞鸟,我心里一惊,手里的鸡蛋就掉了下去,蛋青蛋黄滑溜溜地溅了一地。
我直觉那是一个人。
鸡蛋清脆地摔到大理石地面的那一刻,我听见楼外响起沉闷的撞击声。当时,一定有溅起的尘沙静静地飘落吧。
我本能地抬头看表,指针指向了凌晨5点22分。
5点22分,当我拿起一只鸡蛋,准备放进锅里时,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顶楼飞身一跃,毅然决然地冲向了地面。
我真的受不了这个。
那个人我认识,她是文史学院去年分来的教师,是个博士。
在我们这儿,博士挺稀罕的,何况还是个女博士。大家伙儿都众星捧月般地爱护着,据说她是下一届副院长的候选人,才只有29岁,已 经是副教授了。除了没成家,似乎没什么缺的。
她住在我的楼上,7层。一个在自家阳台上锻炼的退休老教师亲眼看见她从顶楼跳下来。她一定是特意爬上了顶楼,特意选择一个最高点跳下去,显然她担心7楼太矮,离地面太近。
虽然她是博士,但看着还是很正常。真的,您别笑,大家都觉得博士是种很特殊的人,尤其是女博士。但她还比较正常,至少外表挺正常,为人处事也挺正常。每次在楼道里遇到她,她都会主动向我打招呼。总是笑眯眯的,戴着一副蓝边的小眼镜,梳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怎么看都像个刚上大学的女学生。
有一次,她问我能否帮她借一本有关里尔克的诗歌评论集,英文版的,她说在学校图书馆没查到,但外语学院的图书室有这本书。我就帮她借了,她很小心地复印完,就还给我。还送了我一盒瑞士黑巧克力,显然是从超市的国外商品柜台买的。
她说头疼可以每天稍微吃点儿黑巧克力。我才想起,有一天坐电梯的时候,我偶然说起自己爱偏头疼,没想到她竟然记得这事。我想她一定是个敏感、细致又很讲究的人,虽然是借书的小事,她还是蛮在乎这点善意的。
与巧克力一起递到我手里的,还有一页里尔克的诗《沉重的时刻》,她手抄在一页印刷精致的白色卡片上: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望着我。
我当时没太在意那首诗,只是觉得她的字很漂亮,一看就是有功底、练过的,字里面透着慧心。
吃过晚饭,我喝着茶,嘴里含着一块巧克力,顺手拿起那张精致的卡片又读了一遍,当某个“ 无缘无故” 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心尖猛地收缩了一下,那种感觉不太好受,好像有个地方,本来一直关着,不想被人碰到,却偏偏不经意地被撞开了,有些东西啪地一声断了,有些东西滴滴嗒嗒地流了出来。
一开始还散着诱人美味的巧克力刹那间变得又涩又苦,我吸口气,勉强把那层浓厚的液体咽了下去。
这是一首好诗,但不适合我。我有些恼火她的多事,一抬手,把卡片插到了书架上,我讨厌被触动。
自从离婚之后,我从来不主动听音乐,从来不读诗。
你一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看着柔软,却极具杀伤力。不小心碰到了,会让人疼得受不了。音乐和诗就属于这类东西。
我刚强到薄弱的心灵根本没有力量承受这种击打,我只能选择拒绝,或者,你也可以说,是逃避。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
夜里,我打开灯,又看了一遍那首诗,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样的诗,真是让人疼,疼得让人睡不了觉。
那是我第一次失眠。
我躺在床上,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看着一弯月牙儿慢慢地移出视线,看着晨光一层一层地润白窗格,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水浸过了一般,涌动着似是而非的镇静和清晰。我目不转睛地想了一夜,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不断有各类场景在我的脑海中浮起、掠过、消逝,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一直在徘徊—— 我究竟为什么活着?
其实,我早在十几岁时就已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但一直也没找到答案。时间长了,我就不再问了。年龄一大,越发觉得这个问题太幼稚。但那天,我还是忍不住想找找答案。可惜直到精疲力竭地从床上爬起来,勉强吃过枯燥的早餐,听完了每日例行的外语广播,我还是没找到答案。我只好再一次放弃。这是我做事的常态,一旦有什么事情我想不明白,却可能给我带来打扰,我就理智地将它从头脑中删除。毕竟,我还有好多更正经、更实际的事情要做,我不能在这种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上耽误功夫。我有课要备、有论文要写、有作业要看、有职称要评、有人事要交际处理、有家务要做、有……如果时机合宜,我也打算考博士呢,谁都明白,这年头,这个学历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
是的,我不能在这种幼稚、虚妄的问题上费太多时间、精力,那是闲人的思考,而我太忙了。
第二天我忙了整整一天,上午四堂口语课,下午两堂翻译课,晚上参加一个骨干教师培训班,非常累。当天晚上我就一觉睡到大天亮。
无论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都得先活着,这就是真理。
那个时候,我并不怕失眠。
(二)
我第二次失眠,也和她有关。
那天中午下课,我到教工食堂吃饭,恰巧遇见了她,我们打好了饭,对坐在油乎乎的餐桌边,闻着炖白菜酸渍渍的气味,我听见她问我,是否喜欢里尔克的那首诗。
我看她一眼,本想说:“ 那首诗让我一宿没睡着觉。” 但话到了嘴边,我还是打住了,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是首好诗。冯至译得也不错。”
她笑笑,说:“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好诗不多,这是一首。”
“ 你觉得好诗的标准是什么呢?” 我问她。
“ 让人疼。” 她脱口而出。
我很默契地看了她一眼,转移话题,说:“ 你的字可真好,一看就是练过的。”
她莞尔一笑,说:“ 你要是喜欢那样的诗,我以后再给你抄一份。”
我言不由衷地表示了感谢。一顿饭吃得略感沉闷,她似乎不太适应我总提些衣服帽子美容嫩肤之类的话题,而我也在机警地避开她总想将谈话牵到生死之事上的暗示。
饭快吃完的时候,她突然问我:“ 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我觉得她的提问有些莫名其妙,也摸不清她真正的意思,就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句:“ 说不好,好像……嗯……你呢?”
她沉吟片刻,说:“ 我就怕自己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呢,就死了。”
我当时一定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根本不想接这个话头,正巧一个同事走过来,找我说下学期排课的事,我就借机和她告辞了。当时非常 庆幸自己及时摆脱了她,却没想到她的话还是进到我的心里来了。夜里躺在床上,我开始想她的恐惧,禁不住自问,我最怕什么。
我怕什么呢?
高三那年,我遏止不住地爱上了我的英语老师,那个高高帅帅、长着一头卷发的男人。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第一个想告诉的人不是我妈,而是他。是他教会我读美妙的英文诗歌,他浑厚的男中音让我着迷。但我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我用拼命努力学习来压抑这种感情,我实在太渴望通过考大学离开故乡了,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地方。
没有人看出我对他的暗恋,只有我自己知道。
有一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考上大学了,要打起背包离开故乡去远方了。在梦中,我看着遥远天边的那条灰色地平线,心里涌起一股自由的暖流,我终于可以走了。这时,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从此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心里一疼,就醒过来,已经是泪流满面。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当时最害怕的,是永远失去他,再也见不到他。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看他,那天他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坐在他的书桌旁边,手里握着他倒给我的那杯水,心里充满忧伤。是的,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听见他翻动着通知书,一边用浑厚的男中音夸奖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考上的!太好了!你一直有学外语的天份,你一定能学好!”
我听着,想着我的永远无法实现的恋爱,眼泪一串串地掉了下来。
大三那年的暑假,我回家探亲,路上听人说那位英语老师患胃癌去世了。我当时的反应出奇地冷静,让我自己都感觉惊讶,似乎在听一个完全不相干、不认识的人的事。刚到家,我就开始胃疼,疼得我满头大汗,直不起腰来。我捂着肚子,趴在床上,眼泪一串串地流出来。我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知道我对他的爱情,说没就没了。我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他,我曾经用一颗孩子的心深深地恋过他,我曾经多么害怕失去他,我为他写过那么多简单而真挚的诗歌……而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切。
但是,他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仍然会死去,我仍然会永远地失去他。就像失去我所有与童年、少年相关的痕迹,时间的利爪悄无声息地抹平了一切。20 年后,我重回故乡,已经找不到当年居住的那条街道了,一切都在变,我已经失去方向。
我无法硬着心肠说,我什么都不怕。站在时间的洪流中,我头晕目眩。除了滔滔水流在我身上留下日见衰老的印记外,我真的是一无所有。
我所怕的,是我永远都无法把握和对抗的东西。
而我无处逃避。
但我不喜欢这件事,我不喜欢她的提问。
这不公平。
我从来没打扰过她的生活,除了普通的日常问话,除了关于天气、冷暖、衣服的款式、口红的颜色、食堂的饭菜和学校的管理之类的事情外,我从来没用过于深刻的问题追问过她的理解和认识,我甚至都没和她谈过女权和民主,那本来是许多自认先锋的女教师最喜欢谈的话题。但她却毫不客气地侵入了我的内心世界,接二连三地用一些终极问题来扰乱我的正常生活和睡眠,这太过分了。
她愿意让简单的生活变得复杂深刻,那是她的事,但她不应该试图让我的生活也复杂化,她凭什么让我也要像她一样揪住活着的目的和意义问个没完呢?如果她没找到答案,她最好也闭上嘴,别告诉我问题是什么。
从那以后,我有意识地和她保持距离,不想招惹她。她一定是敏感到我的分寸了,从此再没和我探讨过与灵魂和生死相关的话题,自然也再没抄送给我那些让人疼痛的诗歌。
对我来说,正常的睡眠太重要了,正常的生活太重要了,正常的想法太重要了。否则,大家都会视你为不正常,尽管他们的说法并不见得正确,但的确重要,不可忽视。如果不能和大家一样正常地过活,就无法获得正常的利益和好处。
这没什么不对的,我得活着,而且要活得正常,这也是真理。
(三)
现在算起来,我已经整整失眠87 天了。
每过一天,我就在日历牌上划掉一个日子,打一个红色的叉。那个叉怎么看都像一个痛苦的记号,标称着决然的否定。
如果每个人每一天的生命经历都有自己的颜色,我相信这八十多天一定是空洞的白色,不,是沉闷的黑色,纯粹的黑色,黑得没有一丝缝隙,黑得让人透不出气。
她就那么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没有任何犹豫迟疑。
她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那副蓝边眼镜摘下来,细心地折好,放在楼顶的一块石头上。
没有了眼镜,世界在她眼前一定很模糊,像蒙了雾气一般。也许,那一刻,在她的眼里,过于清晰和繁乱的世界能焕发出一点纯粹的诗意吧。
所有人都在猜测她的死因。
一个女人,漂亮、聪明、能干,有学历、有才能、有房子,受人尊敬、讨人喜欢,几乎拥有人所看重的一切,她还缺少什么呢?
一个家庭?是的,大家都在为她张罗找男朋友呢,她不是也欣然答应找时间去见见吗?她没拒绝,没表现出冷硬坚决的态度,由此可见 她并非不正常啊。
没有遗书。
那手漂亮的字从此绝迹。
有人说,好像她得了某种绝症,为了不连累家人,为了避免病痛的折磨,所以……但校医院的大夫并没确认这个说法。
有人说,好像她爱上了某个有妇之夫,对方却不肯离婚娶她,所以……但一直找不到故事中的那位男主人公。
有人说,好像她的博士毕业论文被人查出有大量抄袭片段,所以……但她的导师断然否定了这个暗示。
有人说,……
我看见了她的母亲,苍老的面孔,布满皱纹的嘴唇紧紧地闭成一条线,白发在风里飘动着。她弯下腰,伸出枯瘦的手指摸着女儿落地时留下的那片血迹,不知道经了日光的暴晒,它还是不是粘滑。
我每次到教学楼上课都会路过那儿。那片血迹一开始有几块砖头围着。过了几天,砖头没有了。又过了几天,那片暗红色的血迹渐渐地黯淡下去。又过了几天,秋风一吹,就被路边的黄叶细细碎碎地遮住了。
也许,到了冬天,会有雪。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个地方会变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唯一可见的不同,是学校在住宅顶楼安装了结实的护栏,远远看去,像一间透明的监狱。
每个人都匆匆地走过来走过去,彼此打着招呼或不打招呼,赶到某个地方去做重要的、一般重要的和非常重要的大事和小事。
清晨,校园里照常响起广播体操的豪迈曲调,学生们在操场上兴奋地踢腿、弹跳。
黄昏的日光照进来,洒在讲台上,我照常带学生做翻译练习:
This is a dead man.
That is a dead woman.
This is a dead cat.
That is a dead leaf.
All things will be dead.
So am I.
学生们因为练习过于简单,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互相对指大叫,彼此击掌欢呼,并认为我在和他们开玩笑。
我看着他们的欢笑,说,没办法,这是一个最最真实的真理。这样的真理向来很简单,让人疼痛,而且,让人讨厌。
但我已经87 天不能睡觉了。
每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每一道琐碎的棱角都被我认真地数过了,一共是365 条。我头脑里的手指细细地触摸了每一寸粗糙的灰白色墙壁,在上面留下锐利无痕的刻记,我妄图用虚弱的意念打开一扇朝天的窗。
87 天了,就像那个驶入远海捕鱼的老人一样,我努力地追逐每一点可怜的睡意,费尽心机地与无边的空虚相较量,执拗地想将那条稍纵即逝的大鱼收入网中,获得哪怕片刻的满足和安息。我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苍白和模式化,越来越条理分明,让我油然生出焦虑,怀疑这一切不过是场残缺不全的噩梦,我要做的是拼命地醒过来,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我一直感觉呼吸困难,感觉大脑缺氧,我怀疑自己里面有些东西在朽坏.我去看医生,拍片子,做检查,在大大小小的诊室间穿梭往来,向所有戴白帽子的人倾诉我的失眠。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医生让我吃些镇静剂,说我就是神经衰弱,需要休息。
我当然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可我已经不会休息了。大夫根本不想听我说那么多,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失眠睡不了觉,他只是板着脸,越过我的视线,漠然地看着门口,让我回去吃两天药再说。
我吃了,严格地遵照医嘱,一连吃了七天,七天一个疗程。
但我仍然睡不着。我总是想起她的脸,一副蓝边眼镜,在喧嚣的食堂,在一盘酸渍渍的炖白菜上面,她对我说:“ 我就怕自己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呢,就死了。” 我记得她说这话时,嘴角带着一丝嘲弄似的微笑,眼睛里却闪动着深切的忧伤。她是那么执着,我无力阻拦她的提问。我总是想,如果我早一天告诉她,我本来和她一样,只是我强制性地从头脑里删除了那道提问程序,我就能在正常的世界中正常地过着忙碌的生活了,她也可以像我一样过正常简单、只动理智不动心灵的日子,那么,也许她就不会那么决然地飞身跃下了。
毕竟,当我们知道并非只有自己是孤单的时候,也许我们就能依靠着彼此取暖了。
但是没有也许。这是最让人恼火和难过的。
我又连着吃了七天药,仍然睡不着,仍然每天夜里强迫症似地数天花板上的棱角,有时会数出364 条,有时会数出366 条,那个时候就更可怕了,我得重新再数几遍,直到符合365 这个数字才能结束。这个时候,我变得不敢欺骗自己。夜里,似乎有另外一种力量在控制我的思考力。天光大亮时,我非常清楚,数算天花板上的棱角是件极端无聊和愚蠢的事,但在夜里,在某个时间段,这事将变得重大无比,让我不敢疏忽,我总是莫名地担心一旦数错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失和祸患。
我要疯了。
我真希望自己能疯。这样,至少我不会在乎自己是否能睡得着。疯了,就没有理智了,就不必思考和询问了,睡不着也不会想一些没用的事,一些自己既解决不了也控制不了的事。
让我疯了吧。
那天凌晨,我实在受不了,爬上了顶楼。
天刚蒙蒙亮,四周仿佛笼在雾气中,我站在护栏边,看着这座繁华死寂的城市,看着天边闪着微光的星星,一阵清凉的空气渗入我的肺叶,我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做那个选择了。
是的,她一定很久都无法睡觉,她一定感觉呼吸困难,她一定怀疑过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朽坏,是的,她一定渴望过自由的呼吸,渴望过安静甜蜜的沉睡。但她无力获得,她只好选择无拘无束的一跃,在飞翔中领会那份自由和安然。
而我连这个也做不到了,铁栅栏将我和那个自由浩瀚的世界冷冷地隔离开,很像是对我的一种无谓的保护。
(四)
是的,我还不够勇敢。如果我愿意,没有栏杆能够阻拦我,这个,我知道。
能够阻拦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她的恐惧,那也成了我的恐惧,我不愿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死去。
无论有没有答案,我已经看见问题了,我无法不面对它。
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
我在平安大道上拿到的那张纸页上说,如果我愿意,我就可以来找你,向你倾心吐意,我可以把所有的思虑和重担都卸到你的面前,你 会让我安静地休息,安安心心地睡去。
所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原谅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此刻,我看见黑夜在慢慢地褪去,黎明就快到了,我渴望听见你的声音……
寻求飞往天堂的翅膀 / 慕道
[ 编者按] 在今天的校园中,除了一些学者,还有更多的学生们,他们在迫切寻求着自己生命的意义,渴望着那永恒之爱的庇护与飞往天堂的翅膀。看到下面的信,我似乎听到奥古斯丁在那棵无花果树下的哭喊:“ 还有多久?还有多久?主啊,我才能从这捆绑之中得着赦免与释放?” 他得救后向他的主所说的那句发自内心的话语是没有错的:“ 你创造我们是为了你,我们的心若不是安稳在你的怀中就不会得到安息。” 让我们在祷告中多纪念本文作者以及像她这样处境中的寻求者。
尊敬的老师:
您好!我在给您写信,因为我太想写这封信了.但我也怕自己受嘲笑,希望我不要因为如此这般的信件而显得更愚蠢。我总是语无伦次、呆板木讷、不善表达。请您相信我愚笨的心。
很多话我不能用条理清晰的语言表达,尤其处在现在的状态中。也许人的生存状态只有文学才能表达,而任何理论都会陷入空疏。我的“ 文学” 只是我的日记。幸而我还可以写日记,否则很难保证我不会陷入精神崩溃。太多的时候我盼望着自己死去,我在日记上写道:“ 多少次,我想象死时的场景。为何想那么多次?因为,我深知那才是真正的幸福,我始终追寻的幸福,那恬美的天堂。只有死亡带来鸟儿轻盈的翅膀,将心灵放飞,到那无限喜乐的安息地。那时,我是那样纯净地望着一切;那时,我成了幸福本身。那时,真的可以放《梦中的婚礼》了,这门德尔松式的完满,哦,不,比门德尔松还完满。死亡啊,我最甜美、温馨的爱人,当你成了至福的安息地,我就没有别的可期求了.那时,我就可以大声说:我是最幸福的人,整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没有被毁伤,相反,我找到了一切。还有谁能比我更幸福呢?啊,我等着那一天…… 我自绝于人群,而独愿奔向神圣完满之境, 这是我的幼稚、愚蠢、疯狂与疾病。但我还是相信从前的话:当神殿的大门敞开时,我知道我属于那儿,就像我最终属于死亡一样.然而,有一点我现在才知道,那就是:神殿就是死亡。所以,这句话其实只表明了一个意思:我属于死亡.在这里没有任何哲学论证,有的只是命运与启示、痛苦与渴望。当我离开时,我会说:我是如此地爱这个世界,但也正因为此,我才选择离开。
这是我的自白。我所有的思考(如果能称得上思考的话)都是为了最终做这个抉择。”
我还试图用诗歌的方式表达悲痛之情:
死亡
有一种吸引不能用哲学说清
有一种渴望只能谓之神圣
在此,
死亡奏响了婚礼的交响
迎接他的新娘
到那无限喜乐的安息地
他们纯净地相望
没有长着翅膀的天使
也没有人们日日夜夜歌唱的光芒
没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只有静
无边的
静
……
然而,这种方式也确实没能给我带来更大的安慰,因为我的诗歌之路也几近结束了,诗歌写得愈来愈糟.诗歌与哲学曾是我生命的支柱,而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不由得考虑自杀的事情。我在日记上写道:“ 多少次毁伤能将人击倒,多少次伤害能让人彻底悲伤,我这样问.如果连亲人都由衷地责怪我,我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我还能对世界有何留恋?愿上帝惩罚我吧,我这有罪的生命,该受罚,惩罚我的一生!惩罚我,为我的痛苦,惩罚我,为我曾经的快乐,惩罚我的一切!我站在这里呼求,没有柔美的文字,没有纤弱的诗歌,只有呼求,来自绝望中的呼求,呼求惩罚。一个人沉默,意味着什么?自杀。我曾有的诗歌啊,永远地结束了。连它也抛弃了我,如今叫我如何为错了。我请求原谅。一个人沉默,意味着什么?断绝。‘一个人沉默,意味着什么?’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也许还能有幸称为‘哲学问题’(哈哈!)Time to say goodbye .用德语说(我上个暑假都没回家,学了一个假期的德语,从刚考完试,一直到开学,辛苦啊!但这是我自愿学的,虽然现在想来已没用)大概就是:Es ist Zeit Auf Wiedersehen zu sagen .我喜欢德语,还曾想着到德国去学哲学或者宗教学,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啊,就这样吧!我以我的沉默与脸上的笑容面对一切,毕竟这世界没人愿意关心你的心:哈,人有心吗?!人之虚伪,就如我的罪恶一样深重。愿存在本身惩罚一切吧,愿它惩罚它自身!”
我在夜晚默默哭泣,午睡时偷偷掉泪。我已记不得多少次想怎样了结才好;多少次我想着自己平静地躺在我的小床上,将两只手臂在胸前交叉着放好,闭上眼,安详地死去;多少次我设想着自己的遗物——几本日记,他们会把它们烧掉吗?我还忽然想在给您的信中这样写:“ 尊敬的老师,您好,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不在人世…… ” 日记上我这样述说:“ 我是个病人,只能这么说。我是那么向往安静,我希望可以像一棵树那样静静地立在那儿,不言语,这是我全部的梦想.这也是‘天堂树’命名的原因之一.终有一天,我要离开,现在想来,就等那个契机了:当一切都断绝后,我选择离开.我是自私的‘孩子’,然而,我是否曾经也爱得那么深?或者现在仍爱得那么深?啊,不知道。也许我爱得很深;也许我有的只是虚假的爱。是谁将诗神从我身边永远地带走?是谁一点点侵吞我不多的希望?是谁毁伤我,而后还觊觎着毁伤我第二次?哦,快了,抉择的时候要到了,三年来的痛苦要有着落了。”
我呼求上帝救我,求他一定要保守我,不要毁灭我,然而我依旧无望:“ 当我终于又遭一次毁伤,终于心如死灰,那将是什么样啊!你(上帝)可曾料到我的道路?我唱着悲伤的歌,迎着晨风,离你而去,而你却终不语…… ”
我曾在日记上向您告别:“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离开了,请您一定要记着:我尊敬您,就像阿辽莎崇敬佐西玛长老,就像伊凡哥哥热爱阿辽莎。感谢苍天,让我认识您,愿我的眼睛能穿过层层阻隔看到您羽翼下的天堂树,愿我安静地长成一棵树。”“ 我靠着哲学与诗歌走到今天(虽然都是我所理解的最蹩脚的哲学与诗歌),如今,她们都渐渐离我远去了。我所有的生命都仿佛被她们带走了。现在才意识到她们对我的重要性,现在才想起几年前日记上的话‘诗与哲是我宁静的家园,是我的存在的唯一合适的归宿’, 不知该如何感慨。时间啊,请你把我带走,随着你到那‘无名’的最深处。我是跳跃的音符,在你回忆的乐曲里闪动。一切都是你的回忆。一切都是回忆。我尊敬的老师,如果我言语,您会不会觉得我愚蠢?爱我的父母,如果我离开,我是不是令你们太心伤?然而,别忘了,我们都在神的回忆中,都属于那永恒的飘逝与那虔诚的眷恋。我们深爱着,我们离开,我们回来。我们曾像婴儿一样睁开好奇的眼睛,望着那辽远的天空;我们曾在一个个哲学问题中徜徉,用朴拙的言语凝结所有感想。而回忆,所有亲爱的人啊,它是安静的,没有声响。”
有太多的事情我都无法说清,有太多的情感我都无法表达,有太多的不安让我犹犹豫豫。我只求所有我尊敬热爱的人能平安幸福。《天堂树》是我日记的名字,也是我那蹩脚诗歌集的名字。它是我唯一能留下的东西,也是唯一曾属于我的东西。有什么能弥补我的愚蠢?有什么能让我不再停于“ 文学式” 的抒情?我不知道。我盼望在您的引导下归向永恒的真理,否则,我怕自己真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而发疯或自杀。我在日记上写到:“ 即使真的没有灵魂,我也要按着灵魂不朽生活。这不是知识的问题,这是意愿、意志的问题。”
……
这是一封永远写不完的信,因为,我总是想再补充点什么。
我还没有做最终的抉择,但我等着那一天,那个契机。
祝您安康!
慕道
2007.12.8
附:有一种爱我们还很陌生 / 余虹
弗吉尼亚理工大学枪击事件发生的时候我正在波士顿大学做访问学者。凶手开枪打死了32 个人,他本人也饮弹自尽。刚听到这一消息时有些震动,毕竟死了那么多人,但震动很快过去了,因为这种事听多了见多了;当风闻凶手是中国人时有些不安,毕竟自己是中国人,仿佛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但不安很快消失了,因不久便有更正,凶手不是中国人;再听说美国人在悼念活动中连凶手一起悼念我惊讶了,这惊讶久久不能平息。
一天在去波士顿大学的途中一位同行的中国留学生对我讲了事发第二天晚上他们社区的守夜祈祷。她告诉我在守夜仪式上他们点了33 根蜡烛,为33 个生命祈祷,这让我惊讶。她向我转述了守夜仪式上人们的悲伤以及他们的言谈,其中一位牧师的话让我惊讶。这位牧师看着33 根蜡烛说:“ 这里的每一根蜡烛都象征着一个生命,它们现在都很平静,我相信他们都在上帝那里得到了安息。当那位凶手在开枪的时候,我相信他的灵魂在地狱里,而此刻,我相信上帝也和他的灵魂在一起,他也是一个受伤的灵魂。” 之后我又看了一些相关报道,这些报道继续让我惊讶.在弗吉尼亚理工大学4 月20 日中午举行的悼念仪式上,放飞的气球是33 个,敲响的丧钟是33 声。次日,安放在校园中心广场草坪上半圆的石灰岩悼念碑是33 块,其中一块碑上写着“2007 年4 月16 日赵承熙”。赵承熙的悼念碑旁边也放着鲜花和蜡烛,还有一些人留下的纸条。其中有两张纸条这样写着:“ 希望你知道我并没有太生你的气,不憎恨你。你没有得到任何帮助和安慰,对此我感到非常心痛。所有的爱都包含在这里。劳拉”;“ 赵,你大大低估了我们的力量、勇气与关爱。你已伤了我们的心,但你并未伤了我们的灵魂。我们变得比从前更坚强更骄傲。我从未如此因身为弗吉尼亚理工学生而感到骄傲。最后,爱,是永不止息的。艾琳”。
后来,我在网上和报上发现,不只是我一个中国人对美国人的做法感到惊讶和意外,很多中国人都如此。就在我听到那位波士顿大学中国留学生对守夜仪式的转述之后,我打电话问了国内的几位研究生和朋友。我的问题是:“ 如果我们要为这次事件举行一个悼念仪式,我们会烧几柱香?” 他们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32 柱。当我告诉他们美国人的做法时,他们也惊讶了。于是,一个问题缠绕着我,让我久久不能平静:“33” 这个数字为什么让我们惊讶?为什么我们只想到“32” 而想不到“33” ?那让我们惊讶和意外的“33” 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33” 的地方缺少什么?为什么我们只有“32” 的悲伤经验,而没有“33” 的悲伤经验?换句话说,为什么在我们的悲伤经验中没有凶手的位置?为什么凶手理应是愤恨的对象,而非悲伤的对象?
悲伤的经验起于爱,我们因爱被害者而悲伤,当悲伤将凶手包含在其中时,爱同样给予了凶手。我们所惊讶并陌生的就是这种爱:对凶手何以不恨而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在枪击事件发生后,我们至少看到三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与反应:第一种是为受害者悲伤,憎恨凶手,这是最为通常的悲伤经验,它的前提是善恶区分,特点是爱憎分明;第二种反应因受害者是敌人而幸灾乐祸,这里没有悲伤只有快乐,没有爱只有恨,它的前提是敌我区分;第三种反应是既为受害者悲伤也为凶手悲伤,它的信念是一切生命都有同样的价值,或者说生命的价值高于一般的善恶、敌我区分的价值。我们熟悉第一、第二种,而惊讶陌生于第三种。那第三种感受与反应中就有我们不熟悉的爱。于是我想问: 我们熟悉的爱是什么?它与我们不熟悉的爱有什么不同?我们熟悉的爱乃有分别的世俗之爱,不熟悉的爱乃无分别的神圣之爱。
一般来说,世俗之爱主要有两种形式:第一种是以亲疏敌我区分为基础的爱;第二种是以善恶是非区分为基础的爱。第一种爱是最原始本能的爱,是本能的自我之爱或自爱,它的基础是利害关系,即对我有利者爱,对我无利者不爱,对我有害者恨;对我有大利者大爱,对我有小利者小爱;对我有小害者小恨,对我有大害者大恨.由于血缘关系是最原始本能的利害关系,所以血缘上的亲疏远近决定了爱的等差或爱与不爱,而当亲疏关系恶化为敌我关系时,等差之爱便转换成了恨与爱的对立.通常的自私自利、狭隘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地方主义中深藏的就是这种爱,而所谓阶级斗争中也活跃着这种爱。在这种爱的背后可能潜藏着对他国、他族、他乡、他人、别的阶级的疏离、冷漠,甚至仇恨.这种爱是我们最熟悉的爱,也是我们习以为常而在无意识中践行的爱。在那种因受害者是敌人而幸灾乐祸的感受中,我们看到了这种爱的极端样式。第二种爱是文明程度很高的爱,它的根据是社会正义和道德善恶,即对义者爱,对不义者不爱,对大不义者恨;对善者爱,对小恶者不爱,对大恶者恨。这种爱也是我们所熟悉的,在为受害者悲伤而怨恨凶手的悲伤经验中,我们看到的是这种爱,在狭隘的道德主义情感和律法主义情感中我们看到的也是这种爱。
显然,让我们惊讶的爱是另一种爱。这种爱超越了所有世俗之爱的偏爱与选择,它不以亲疏敌我、义与不义、善恶是非的区分为前提和条件,它爱人如己,爱义人也爱不义的人,爱善人也爱恶人,“33” 这个数字就是这种爱的见证。这种爱只有爱而没有恨,那是一种来自基督启示并在长期的信仰实践中培育起来的神圣之爱。
一种“ 爱敌人”、“ 爱恶人” 的爱的确让我们惊讶,一种“ 与恨彻底割断了牵连” 的爱的确让我们意外。尽管在我们的传统中也有宽恕、大度、以德报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美德,但却是一些太过脆弱的美德,它不仅缺乏强大的文化观念支持和信仰实践的支撑,更是在以牙还牙、爱憎分明的腥风血雨中不堪一击。
“ 恨” 是一种原始的非理性情结,也是一种传统的道德理性情结,它们都寄生于世俗之爱。爱亲友与恨敌人二位一体,于是有“ 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同志的残忍” 之论;爱善人与恨恶人一体不可分,于是有“ 疾恶如仇、爱憎分明” 之说。有爱就有恨,仿佛天经地义,亘古不移.然而,十字架上的真理却见证了另一种爱,一种与恨分离的爱.耶稣说:“ 爱你们的敌人并为那些迫害你们的人祷告。…… 天父的光既照好人也照坏人;天父的雨既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马太福音》).耶稣一生的讲道与践行都在向人们启示这种无条件、无分别、化恨为爱的爱。这种爱经过两千多年的基督信仰传播,已成为西方文明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并铸造了一种相当普遍的信念和实践态度,于是才有了“33” 那个令我们惊讶的数字。
一种化恨为爱的爱不是一种冲突的爱, 不是一种不要社会正义的爱, 而是一种在正义的要求与实施中将爱贯彻到底的爱。一个有圣爱情怀的人也会主张惩罚凶手, 因为一个人必须为自己的罪行承担责任,这是社会正义的基本要求, 但他不会怀着对罪犯的仇恨来实施这种惩罚, 而是在惩罚中有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怜悯, 他会因一个生命被罪行所毁而痛惜, 他会为罪人的不幸堕落而伤心。这种爱对己是一种悲剧性的告诫,因为自己也可能犯罪; 对罪犯是一种同情式的惋惜, 它会撼动罪犯内心那顽固的恨。与之相反, 如果我们把惩罚罪犯的正义要求变成对他的深仇大恨, 把对罪犯的惩罚变成一种泄恨的方式, 恨就不仅会中断我们对自己可能犯罪的警醒, 还会强化我们由正义要求而滋生的恨。至于对罪犯, 这种恨会让他更为凄凉地走上不归路, 并与自己的恨纠缠不清。
其实无论是民众对凶手的恨, 还是凶手对被害者的恨, 都可能是一种出于正义要求的恨。赵承熙杀人的直接心理意向是恨。在遗书中他说:“ 你们要什么有什么.光有宾士轿车还不够, 你们这些被宠坏了的家伙,有了金项链还嫌不够, 有了伏特加酒和干邑白兰地酒还嫌不够,你们放浪形骸还嫌不够。” 在录像带上他充满怨恨地说:“ 你们原本有1000 亿个机会可以避免今天这种下场,却把我逼到墙角,让我只剩下一个选择,这是你们自己决定的。”显然赵承熙的恨出于他对社会公义和道德之善的坚持, 这种恨的积累使他失去了以恰当的态度来对待不公与不善的理性, 最后致使他疯狂地走向犯罪,并将这种犯罪看作是伸张正义的壮举, 为此他才说:“ 我死得像耶稣基督一样悲壮, 得以启发后世的弱者和弱势族群。” 赵承熙的凶杀让我想起了三年前杀死四位同学的马加爵。在执行死刑前记者问他:“ 你是想通过杀人发泄什么?” 马加爵回答:“ 恨, 反正那段时间真的是很恨他们。…… 他们不光说我打牌作弊, 而且说我平时为人怎么怎么样.他们说的与我一直以来想像中的自己很不同,我恨他们。”记者又问:“ 有没有想过去和他们谈谈,交换一下看法呢?”马加爵回答:“ 没想过, 不可能的, 当时只想到恨。…… 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恨。必须要做这些事,才能泄恨,至于后果是什么,没去想。”在遗书中他说:“ 我决定给那些歧视穷苦人、蔑视穷苦人的人一个教训, 我决定给那些无情践踏、残忍蹂躏穷苦人人格尊严的人一个教训。” 显然, 马加爵的恨也有道德正义的理由: 人格尊严不容侵犯, 他也把杀人看作伸张正义的方式。
恨是一种非常危险的非理性激情, 不管它来自何处, 都可能导致罪, 尤其是来自正义要求的恨。历史上形形色色以“ 正义之剑” 杀人的罪实在是太多了, 马、赵只不过是其中的小巫而已。以伸张正义之名而产生的恨可能导致失分邪恶的罪。于是,爱的问题最终将我们引向恨的难题。恨是一种非常隐蔽而顽固的罪恶之因,尤其是在正义的名义之下,因此,重要的不是道德上的是非,而是心理上的爱恨。也许,如何消除恨才是杜绝罪恶的首要问题。显然,只有爱可以否定恨并战胜恨,而恨不仅不能否定恨和战胜恨,还是滋生恨的土壤,所谓“ 因恨生恨”。世俗的爱恨情仇之所以轮回不已,其主要根源就是它们之间割不断的纠缠。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不就在这种爱恨情仇中轮回吗?
与33 根蜡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加爵被枪决后,骨灰至今还孤独清冷地在那里没人收留,包括他的父母。马加爵的父亲说:“ 骨灰我们不要了,就当我们没有这个儿子,让一切都过去吧!” 马父真的不想要儿子的骨灰吗?马加爵所在村子的村主任马建伦对三年后来采访马家的记者说:“ 马建夫一家老实本份,善良处世,但马加爵这个事天下皆知,让全家背上恶名,再把骨灰弄回来,他们怕再被人指脊梁骨啊!” 不单有普通人指脊梁骨,还有社会机构的歧视,甚至执行死刑也不通知家属。种种不光彩的压力都让这个父亲难以坦然地处理儿子的后事,以至于马加爵的姐姐在听到弟弟被枪决后绝望地恳求社会和人们:“ 我们会接受事实,但却有一个请求:请善待我们!”
与马加爵家人的不幸遭遇相比,赵承熙的受害者。当赵的姐姐代表家人公开道歉后,马上有人在网上回帖说:“ 这不是你或你家人的错误。” 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位波士顿大学的中国留学生还告诉我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她和一位美国教授谈起这次凶杀事件,脱口而出说这次凶杀让32 个家庭失去了亲人,这个教授马上纠正她说:“ 不,是33 个家庭失去了亲人。” 对凶手及其家人的宽容,在美国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精神。1991 年在美的中国留学生卢刚开枪打死了5 名教师和同学,最后自尽。事后第3 天,受害人之一的副校长安妮女士的三位兄弟就发表了一封给卢刚家人的公开信,信上说:“ 安妮相信爱和宽恕。我们也愿意在这一沉重的时刻向你们伸出我们的手,请接受我们的爱和祈祷…… 此刻如果有一个家庭正承受比我们更沉重的悲痛的话,那就是你们一家。我们想让你们知道,我们与你们分担这一份悲痛…… ”
一个经过了神圣之爱洗礼的社会,是一个共同以爱来承担罪恶与不幸的社会,是一个化解仇恨的社会,那里的人有福了;一个没有经过神圣之爱洗礼的社会,是一个爱恨情仇轮回不已的社会,在此人们不仅世世代代饱尝了世态之炎凉和仇恨的苦果,也混混噩噩地参与了这种炎凉与仇恨的铸造。唉,19 世纪德国诗人里尔克的诗句又在我的耳边响起来了:
“ 既不了知痛苦
亦不懂得爱
那在死中携我们而去的东西,
还深深地藏匿。”
这,还是中国人的历史命运吗?什么时候那陌生的爱才会进入我们的灵魂?才会成为中断爱恨情仇轮回的力量?
(文章引自:http://blog.voc.com.cn/sp1/yuhong/234438375906.shtml)
一个基督徒看余虹之死 / 张守东
我是基督徒,我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侍奉上帝,所以我不能在上帝带走我之前选择自杀。我也反对任何的自杀。余虹先生的死,我也不赞成,但我对他的死表示理解和敬意,因为,至少,对于一个不信上帝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尽管他本来可以为了上帝而活着。
“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种市侩哲学,已经随着千年专制政治,进入我们文化的血液。于是,“ 苟活” 本身就成了活着的理由。他使人们可以忍受不道德的生活,甚至乐在其中。这种市侩哲学,在专制暴政之下,甚至也已经在一些基督徒中蔓延开来。上帝,只是这些人在苟活中谋求“ 成功” 的工具。但今天,一个没有相信上帝的人向所有信和不信的人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活着究竟为什么?
余虹先生的死说明,“ 成功” 不能成为活着的理由。他以死抗议没有理由的生活,他也以自己的一生证明活着需要理由。在自己的一篇博客中,余虹写道:
事实上,一个人选择自杀一定有他或她之大不幸的根由,他人哪里知道?更何况拒绝一种生活也是一个人的尊严与勇气的表示,至少是一种消极的表示,它比那些蝇营狗苟的生命更像人的生命.像一个人样地活着太不容易了,我们每个人只要还有一点人气都会有一些难以跨过的人生关口和度日如年的时刻,也总会有一些轻生放弃的念头,正因为如此,才有人说自杀不易,活着更难,当然不是苟且偷生的那种活。
对于余虹而言,“ 活着” 至少需要“ 一点人气”,否则宁肯拒绝这种生活。对于基督徒而言,如果活着需要为了捞个一官半职而在人面前不认上帝,那么这种生活就应该被断然弃绝。余虹先生瞧不起那种“ 蝇营狗苟的生命”,让我们不禁要面对他的尸首而再一次扪心自问:“ 我是否就在这样活着?”
一个“ 成功” 的学者选择死,自然会让迷信“ 成功” 的人感到“ 困惑”。但是余虹之死告诉我们,没有什么“ 成功” 可以把一个“ 蝇营狗苟的生命” 提升到有点“ 人气” 的水平。也就是说,在很多人那里,“ 成功” 成了遮掩“ 苟活” 的装饰。
就像对任何名人之自杀那样,人们都会附会出许多的理由。我知道,只有上帝知道余虹为什么在2007 年12 月5 日选择了死。面对他的死留下的沉重的遗体,我不愿意过多地猜测。但我愿意相信他的死是对现有政治秩序和道德秩序义无反顾的拒绝。我们可以从他的一段话里略知一二:
在今天,国人愈来愈感到过一种善意的、道德的生活十分困难,道德实践甚至变成了一件危险的事情.所谓“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这种传统信念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受到了致命的挑战.在传统中国,不管道德实践的现实庇护多么虚伪和脆弱,那庇护多少还有,而在今天,这种庇护基本上被一扫而空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国家应该是道德实践的现实庇护者或道德秩序的现实维护者,一旦国家失去这种职能,甚至变成一种不道德的现实秩序的象征,它与国民的道德关联就会疏远并恶化。个体信仰与国家权力的冲突与紧张历来就在,但如何在现代条件下解决好这一问题,现代国家如何为个体信仰的自由提供制度性的保障仍然是当代中国所面临的难题。
余虹先生可以说是现行体制的受益者。他拥有现行体制赋予一个“ 学者” 最具吸引力的头衔:“ 学术带头人”、“ 博导”。凭借这些头衔,又是在人大这样即使仅仅侧身其中就已经让人深感庆幸的著名学府,余虹完全可以成为玩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哲学的学霸,完全可以站在“ 文艺学” 的山头上吆五喝六。但他似乎从未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而一味思索着“ 当代中国所面临的难题”。他惊异于“ 道德实践甚至变成了一件危险的事情”。他不能忍受国家“ 变成一种不道德的现实秩序的象征”。他为“ 个体信仰与国对于眼下的政治秩序与道德秩序,他不会像一些市侩基督徒一样以“ 顺服” 的名义心安理得地同流合污,而是认真地思考如何在如此邪恶的时代像他的老师石璞女士那样“ 还有尊严地活着,身上没有丝毫的悲戚与苟且”。
显然,“ 学术带头人”、“ 博导” 的册封没有让他停止对正当的道德秩序与政治秩序的渴慕与追求。也许,当他在自己置身于“ 世纪城” 五年的时间里而未能看到政治秩序与道德秩序的新世纪来临的曙光,他就以自己的执着选择放弃生命,不愿意苟活于没有道德的国度。对于这个剥夺了他生命的不道德的秩序,他留给它一具尸体,让它在收尸时发现自己是凶手。
余虹在生前最后一篇博客里借他评论他人自杀的机会预告了自己自杀不会为人所理解。他问道,“ 一个人选择自杀一定有他或她之大不幸的根由,他人哪里知道?” 由此我们可以断言,他自己也是死于“ 大不幸”。这个不幸,可以用他在另一篇博客里的评论来概括:“ 一个没有经过神圣之爱洗礼的社会,是一个爱恨情仇轮回不已的社会,在此人们不仅世世代代饱尝了世态之炎凉和仇恨的苦果,也混混噩噩地参与了这种炎凉与仇恨的铸造。”
在生前最后的日子里,他曾经在描述自己的老师石璞女士时表露了自己对于身在邪恶时代对于人间大不幸的体会和反抗:“ 一一块对善没有悲壮献身却有耐心执着的石头以她不绝的微光烁伤我正在死去的心。”
也就是说,在余虹先生弃世之前,他已经感到自己的心已先死了.当他把自己的身体从十楼抛下去的时候,仿佛他也向这个邪恶悖谬的世代抛出了一块掷地有声的石头,这块石头代表了一颗死也不肯泯灭的良心的执着,表示自己“ 对恶没有激烈反抗却有持久拒绝……”
余虹死了,他自己选择了死。那个曾经给了他辉煌的头衔却窒息了他的良心的政治与道德秩序也可以宣告自己无罪,不用替余虹的死负责了.“ 警方经过现场勘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属于高空坠亡。” 余虹通过捐赠图书的方式为现行体制豁免自己提供了最好的理由。他没有责怪谁。毕竟,不是某一个人结束了他的生命。
但是,品味余虹的著述,他又的确死于“ 谋杀”,只不过凶手不是某一个人,而是现存的政治秩序与道德秩序带给他的绝望,这种绝望反映在他对郁闷一词的索解之中:
文化中国在几经劫难后,已满目虚无,人们在失去价值归依与意义指向后不知何往。当代中国人说得最多的一个词是“ 郁闷”,该词最为准确地表达了“ 我与中国” 的关系。郁闷是一种压抑而又难以发泄与倾诉的情绪,一种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显然是国人当代生存晦暗昏茫的症候。
应该说,“ 失去价值归依与意义指向后不知何往” 的无力与无奈,让这位勇于探索的勇士失去了继续探索的勇气。他勇敢选择了死。面对“ 晦暗昏茫” 的现实,他英勇无畏地引颈就戮。他以自杀的方式替对手完成了谋杀的仪式。
余虹走了。带走了一颗不肯向恶低头的良心,留下了一具可供人们凭吊的遗体,更在他的一篇博客里留下一个永恒的疑问:“ 什么时候那陌生的爱才会进入我们的灵魂?” “ 那是一种来自基督启示并在长期的信仰实践中培育起来的神圣之爱。” 可惜,他自己在没有为自己找到答案之前就走了。带走了对恶的抗争,留下了对神圣之爱的依恋。
当年,耶稣把上帝之爱和真理之光带到这个世界中的时候,人们只关心医治自己身体的疾病,而不愿聆听和遵行他的教导.有一次,又有人把被鬼附的人带到他面前寻求医治,耶稣不由感慨,“ 这又不信又悖谬的世代啊,我在你们这里要到几时呢?我忍耐你们要到几时呢?” 此后又过了两千年,耶稣还是在以忍耐待人,尽管这个世代还是那样“ 又不信又悖谬”。而且已经悖谬到了哪怕稍有一点良心都无法生存的地步。余虹以他的死证明了这个世代的邪恶。但他的死也让我们重新面对耶稣的问题:“ 我忍耐你们要到几时呢?”
余虹先生的死让我更加坚信人不能仅靠自己的良心生活。良心只能印证世道的邪恶,却不能提供足以胜过邪恶的神圣之爱。惟有上帝才能以爱胜恶。当然,我以一个人的良心向余虹先生表示敬意,因为,至少,他拒绝因为自己是“ 国家重点学科文艺学学科带头人” 而泯灭良心。他勇敢表达自己对于邪恶的体察和抗议,甚至不惜放弃生命。他也以自己对恶的抗议表明自己心中的爱:爱是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在这邪恶悖谬的世代看不到恶的人,不会有真正的爱,更不可能是真的基督徒,因为,爱,意味着对恶的警醒和拒绝。一个看不见恶,更不敢与恶抗争的人,不可能有爱。比起那些和恶眉来眼去的挂名基督徒,余虹先生是一个更令人肃然起敬的不信者。
余虹事件回顾与反思 / 常青
2007 年12 月5 日13 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余虹先生在“ 五十知天命” 时突然从自己家所在的世纪城小区10 层跳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经公安部门现场勘查认定:排除他杀,高空坠亡。12 月8 日,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在人文楼121 室设立余虹教授纪念室,纪念余虹教授。
继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文力、中山大学教授欧阳洁之后,又有余虹教授跳楼自杀。这个事件在学界引起不小的反响,不少人将此事看作是一个文化事件而试图对其有所反思。
余虹,1957 年生于四川。暨南大学文学博士,复旦大学文艺学博士后。2002 年4 月作为优秀人才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引进为教授和博士生导师,并成为文艺学国家重点学科带头人,兼任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人大《文艺理论》主编,学术期刊《问题》与《立场》主编。主要研究领域是文艺理论、美学与哲学。主要著作有《思与诗的对话——海德格尔诗学引论》、《中国文论与西方诗学》、《艺术与归家——尼采•海德格尔•福柯》等。在经历过两次婚姻后过着单身的生活,儿子远在美国读大学,上有一七十多岁的老母亲。
余虹的死在他朋友的描述中被赋予一种唯美主义的色彩。首都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陶东风说:“ 今年3 月间,余虹在参加我的学生博士论文开题时谈到了‘ 唯美主义’ 是一种‘ 致命的美’、‘难以抵抗的美’。他说得那么激动、那么投入、那么专注,令在场的所有人倾倒。我想,也许余虹就是为了这‘致命的美’ 而生、而死。”
但也有人从余虹身体与心理方面的问题来看这个事件.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赵勇教授说:“ 如果把余虹看作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余虹之死很可能就成了一个医学问题.而医学问题虽然不如哲学问题和美学问题深奥玄远、富有诗意,却更容易接近事实真相。” 为此他感叹,当事者及周围的人都没有以积极的态度来面对这种抑郁症的折磨。
如果我们把这个事件看作是一个文化事件,那么,从一个更为深入的层面去思考这个文化事件,对于今天的幸存者或许会有更多的意义.在余虹先生博客里所留下的作品中,他让很多人看到这样一个更为深入的方面。在他的最后一篇文章“ 一个人的百年” 中,他感叹到:“ 像一个人样地活着太不容易了,我们每个人只要还有一点人气都会有一些难以跨过的人生关口和度日如年的时刻,也总会有一些轻生放弃的念头,正因为如此,才有人说自杀不易,活着更难。”在同一篇文章中,他谈到了在当今这个时代人生艰难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中国历史上,人们曾创建了一个以家庭、家族、乡里、民间社团、宗法国家和儒家道德为社会正义的此世之善,也创建了以各种民间信仰(迷信)和道释之教为灵魂依托的彼世之善。尽管这种善并不那么善,但好歹还是一种脆弱的依靠和庇护,可悲的是,近百年来连这种依靠与庇护也几乎在革命与资本的折腾中消失净尽了。
在这种对历史的感叹之中,余虹先生提出了他生前非常困惑的一个问题:在这样一个“ 社会和精神庇护遭到严重破坏” 的时代,生活在无庇护状态下的人们,靠什么去维持他们在世的生活?他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将一个中国老太太,他的导师石璞,和一个他曾在美国认识的老太太作了对比:“ 在我的记忆中,八十岁以上的老太太大都风烛残年,日落西山,起伏的皱纹和弯曲的身体上布满夜的阴影,其孤寂、清冷与悲戚的气息多少都会招人同情与怜悯。这位九十五岁的美国老太太呢?她非常阳光,见到她每每让我自己觉得有些暮气沉沉和些许的自怜.这是怎么回事?在与她的交往中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这位虔诚的美国老太太在世靠国家,去世有上帝,她没有生老病死无着落的不安,换句话说,她的生死是有依靠和庇护的.而一个中国老太太呢?尤其是经过这一百年革命洗礼的老太太,她靠什么消除那致命的不安呢?” 余虹先生在他生前的最后一篇文章中,试图去思想这样的问题,去找 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找到了吗?在这篇文章的结束,他说道:“ 也许现在可以回到前面那个问题了:在社会和精神庇护遭到严重破坏的百年,石璞靠什么全身避害且持守了生命之光?回望百年,从新青年到红色教授,再到一个普通的老人,那曾经让石璞热血沸腾的主义与真理如烟而逝,惟有最朴素的良善与最传统的智慧还与她的生命同在。” 他找到的是人生中那“ 最朴素的良善与最传统的智慧”,他以为这就是答案,一种能够在他导师的人生中发挥作用的庇护,也可以是一种让他那颗正在死去的心生发出生之希望的依靠。但他的死向人们表明,这个答案是那样地无力与苍白。他的死使他最后提出的问题悬而未决,划着大大的问号显示在每一个愿意认真去思考这个文化事件的人的面前。
如果我们带着余虹先生的这个问题去思考他的自杀所带来的文化事件的话,会让我们有这样一个看法:如果人生需要一种社会与精神的庇护,那么这种庇护并非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所取得的头衔有多少,所达到的地位有多高,所挣的钱有多么丰厚,所住的房子有多么宽敞,如此等等能够解决的问题.换言之,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事业的成功并不能够成为他人生的庇护与安慰.即使取得这一切,生活在当代的人们,他们的人生依然处在一种无庇护的状态。这是一个无庇护的时代,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像余虹先生一样,处在一种生命没有着落的状态。有些人可能会更糟糕,要时时去忍受生活中那种致命的不安。
当然,人们完全可以有理由把这种生命没有着落的状态看作是一种病态:或者是过于追求生命中的完美;或者是人为地让自己陷入到抑郁之中,而不愿意自拔。确实,人们可以想出很多的方法,让自己从现实的处境中、从人生的成就中得到庇护与安慰。很多人就是以此让自己处在一种“ 正常的” 生活状态中。不过,只有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良知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这个世上得到了安慰与庇护。如果人们真的能够如此轻易地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余虹先生的死就真不值得我们将其看作是一个文化事件而认真地进行反思了。他的死至少向还生着的人们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人生是否真的需要庇护?而这种庇护从哪里来?
按照余虹先生的观察,现代的中国社会,至少这一百年来,是一个没有社会与精神庇护的社会。如果我们同情地看待这样一个观察,那么我们就会不由地感叹,这一百年来,多少中国的仁人志士,寻找着救国救民的道理,以各种主义的名义热情地从事着社会革命,以为可以救中国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在牺牲了很多人的性命之后,以为目标总会在某一天实现。但一百年过去了,或者人们的生活水准有了改变,住的楼房可能更高了,但人们却落入到一个更为致命的状态之中:生命的无庇护状态。
这里的问题是,有多少忧国忧民、试图要救中国于水深火热的仁人志士们曾经注意到:寻求生命的庇护是人生命最基本的需要?以各种主义的名义从事的各种社会运动有着这样一个悖论:它可以毁坏一个社会已有的社会与精神庇护,但却不能给人们带来所需要的庇护。人所需要的这种庇护从哪里来?当“ 五四” 时期中国的学子们喊出“ 打倒孔家店” 的时候,人们已经认识到儒家的伦理已经不再能够成为现代中国人的现世支撑。那个时代的学子们之所以有勇气打破以往中国人的现世支撑,是以为在科学与社会革命中可以找到新的社会与精神的支撑点.但当人们感到失望的时候,想要回去已经晚了.习惯于以现世的支撑去回避彼世之盼望的多数中国人,一旦失去现世的支撑,就等于失去了所有的庇护.重新回复到儒家的思想伦理就可以找到人们所需要的庇护吗?这是很多想要以中国国粹去抵抗西方文化的人想要寻求的途径。但一种真正有生命力的精神庇护既不会因为一场社会运动而被毁坏,也不会因为一场社会运动而被树立起来;就像我在上面说到的,如果它不因为个人在这个世上的成功而得到,那么它也不会因为一场社会运动的成功而得到。
中国社会所需要的这种庇护从哪里来?余虹先生的自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象征着一个传统中国士者,在这救国救民实践的一百年后,面对这个问题,宣告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回答。
朗费罗《人生颂》与改革宗神学 / 雷默
朗费罗(H.W.Longfellow,1807—1882) 是美国著名的基督徒诗人,曾被聘为哈佛大学教授。他是浪漫主义诗人,又有极强的现实主义倾向。《人生颂》(A Psalm of Life) 是其名篇。
面对人生,许多人发出感慨.一般有两种倾向,或是悲观主义的,感叹人生的荒诞渺茫,不晓得人生的意义;比如三国时一代枭雄曹操的诗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或是乐观主义的,晓得上帝掌管一切,人当在现实中积极尽自己的本分。朗费罗则是以乐观主义的笔调,高歌人生的伟岸,赞美生命的意义,以铿锵有力的声音,展现了基督徒勇于开拓的精神风貌.此处译本参照杨德豫先生之译作(辜正坤主编《世界名诗欣赏词典》,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 年,617—618 页),根据原文重新翻译。
Tell me not in mournful numbers, |
Life is but an empty dream! |
For the soul is dead that slumbers, |
And things are not what they seem. |
不要以哀伤的诗句告诉我: |
“ 人生无非是一场幻梦!” |
因为睡去的灵魂归于死亡, |
事物的真相与外表截然不同。 |
在第一节中,朗费罗首先列明了那种悲观主义的人生态度。这种人生态度源于:本体论上不晓得上帝的存在,不晓得人有上帝的形象,也不晓得人生的归宿;认识论上的不可知论和怀疑主义倾向,认为世界和人生都无法琢磨,无法把捉。伦理学上就是没有任何价值标准,所剩下的只是感情上的哀伤。
Life is real! Life is earnest! |
And the grave is not its goal; |
Dust thou are, to dust thou returnest, |
Was not spoken of the soul. |
人生真实!人生严肃! |
它的归宿绝不是孤丘荒坟; |
本是尘土,归于尘土, |
指的是躯壳,绝不是灵魂。 |
在第二节中,诗人指出了基督徒的人生立场。他首先肯定:“ 人生真实”,并不是一场幻梦。接下来又指出:“ 人生严肃”。原译者翻译为“ 人生是实在的” ,earnest 并没有“ 实在的” 之意,在古英语中,意思是“ 一本正经地,十分严肃地”。因此,从这一诗歌的上文下理来看,诗人是针对前面所讲的“ 人生如梦” 的态度,提出“ 人生是严肃的” 这种基督徒的人生观。因此,我改译为“ 人生严肃”。之所以人生是真实的,是严肃的,就在于人生的归宿。若是人生最终的归宿都是坟墓,那么所得出的人生观必定是虚无主义的。正如所罗门所描述的那样:“ 这个怎样死,那个也怎样死,气息都是一样。人不能强于兽,都是虚空。都归一处,都是出于尘土,也都归于尘土”(传3:19—20)。此处,朗费罗引证圣经中上帝对亚当所说的话:“ 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创3:19)。然后,马上做出了正确的解释:此处“ 所指的是躯壳,绝不是灵魂”。
Not enjoyment, and not sorrow, |
Is our destined end or way; |
But to act, that each tomorrow |
Find us farther than today. |
我们命定的目标和道路, |
既不是享乐,也不是受苦; |
而是行动,在每个明天, |
都越过今天,跨出新步。 |
在第三节中,诗人开始谈及人生的目的.人生的目的既不是个人的享乐——享乐主义的人生观,当然也不是注定受苦——苦行主义的人生观.当然,朗费罗似乎并没有清楚地表明人生的首要目的就是“ 荣耀上帝,以他为乐,直到永远”(《威斯敏斯德小教理问答》第一问).诗人写诗毕竟不是写神学论文!但他清楚地表达了人生的目的就是积极进取,他所强调的是行动的人生。上帝从创世之初所赐给我们的文化使命——“ 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上帝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 (创1:27—28),这个使命就是行动的使命,要求我们在每一天中都当“ 跨出新步”。
Art is long, and Time is fleeting, |
And our hearts, though stout and brave, |
Still, like muffled drums, are beating |
Funeral marches to the grave. |
智艺无穷,时光飞逝; |
我们的心,纵然勇敢坚强, |
也如鼓声冬冬,一下又一下, |
敲着死亡进行曲走向坟场。 |
在第四节中,诗人提醒我们“ 智艺无穷,时光飞逝”.圣经中有一首著名的“ 时间颂” , 就是神人摩西的诗歌,其中写到:“ 你将我们的罪孽摆在你面前,将我们的隐恶摆在你面光之中.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诗90:8—10)。摩西最后的祈祷就是:“ 愿你坚立我们手所作的工;我们手所作的工,愿你坚立”(诗90:17 )。因此,面对时光飞逝,我们更要“ 爱惜光阴”(弗5:16)。
In the world’s broad filed of battle, |
In the bivouac of life, |
Be not like dumb, |
driven cattle!Be a hero in the strife! |
世界是一片辽阔战场, |
人生是随处扎寨安营; |
莫学那任人驱策的哑畜, |
当做一个争战的英雄! |
第五节所讲的就是现实的生活。人生就是一场艰苦的奋斗,绝不要向困难低头。要勇敢地面对人生的问题,勇敢地接受命运的挑战。否则,我们就像那不会说话,任人驱策的牲畜,生活得没有任何自由和尊严。自从人类始祖堕落以来,这场艰苦卓绝的争战就开始了:“ 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创3:15)。因此,基督徒虽然是乐观主义者,但绝不是那种不晓得人生苦难,不晓得人心诡诈,不晓得世界复杂的浅薄的乐观主义者。当然,对于基督徒而言,更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场属灵的争战体现在我们的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中(创3:16—19)。作为基督的精兵,基督徒的呼召就是在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中不断得胜。
Trust no future, however pleasant! |
Let the dead past bury its dead! |
Act, act in the living present! |
Heart within, and God overhead! |
别指靠将来,不管有多少乐趣! |
就让那已逝的过去埋藏自己! |
行动吧,现在活着就当现在行动! |
胸中有赤心,头上有上帝! |
在第六节中,诗人向人们显明了人生的落脚点——既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而是现在。我们活在“ 现在”,也要在“ 现在” 中不断选择,不断采取行动。作为天路客,今生固然只是走向来生的道路,但是现实生活也非常重要。而且,上帝要按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是否敬畏 、遵行 的律法来审判我们。朗费罗在第二句中所借用的是圣经中耶稣所说的一句话:“ 任凭死人埋葬他们的死人,你跟从我吧!”(太8:22,Follow me, let the dead bury their dead. )许多人都说,基督徒不现实。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有很多基督徒,因为不明白上帝的旨意,过着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无缥缈的生活。其实,基督徒的生活应当是非常现实的,既不要沉湎于过去,也不要仅仅指望将来,而是要现在就付诸行动,尽自己当尽的本分。
Lives of great men all remind us |
We can make our lives sublime, |
And, departing, leave behind us |
Footprints on the sand of time. |
伟人的生平提醒我们: |
我们能够生活得高尚, |
当告别人世的时候, |
把脚印留在时间的沙滩上。 |
在第七节中,朗费罗谈及“ 伟人的生平”。在《希伯来书》11 章中也谈及许多信心的伟人。在今日基督教世界中,由于受各种错误神学的影响,那种健康的合乎圣经的名誉观和英雄主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犬儒主义。从圣经的全备启示来看,我们基督徒追求高尚的生活是我们理所当然的侍奉。基督徒应当高标逸韵,不要效法这个世界,当以真正的信心为根基,以上帝的律法为标准,以荣耀上帝为目的,努力行善。首先要“ 心意更新”(罗12:2), 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其次是要净化自己的感情,用爱上帝爱邻舍的心来去除个人的邪情私欲;最后,要通过各样敬虔的操练来“ 攻克己身,叫身服我”(林前9:27 )。这样,当我们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就会留下美好的榜样,佳美的脚踪,成为后来朝圣者的帮助。
Footprints, that perhaps another, |
Sailing over life’s solenm main, |
A forlorn and shipwrecked brother, |
Seeing, shall take heart again. |
也许另外一个弟兄, |
航行在庄严的人生大海, |
遇险船沉,绝望的时刻, |
会看到这脚印而振作起来。 |
在第八节中,谈及我们一生的美好见证对于后来者的作用。“ 按着定命,人人都有一死,死后且有审判”(来9:27)。朗费罗在其《人生颂》中,只有两处提及“ 死” 字,然而却处处浸透着一种“ 死” 的气息。人的一生就是为死亡作好准备。生是短暂的,死却是永恒的。生是不确定的,死亡却是确定的。当我们的生命消失的时候,我们应当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呢?即使不信上帝的人也晓得,功名利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么,我们到底应当留下什么呢?施洗约翰为我们所留下的是旷野的声音:“ 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太3:2 )这代表一种悲天悯人的先知精神。高尚的人生源自高尚的追求,伟大的精神来自伟大的目标。基督徒先求上帝的国,先求上帝的义(太6:33),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胜不骄,败不馁,“ 弟兄们,我不是以为自己已经得着了,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的,向着标竿直跑,要得上帝在基督耶稣里从上面召我来得的奖赏”(腓3:13—14)。基督徒若是有这样的心志和精神,能不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我们这样的心志和精神,不仅能够砥砺自身,追求卓越,也会给那些后来的人带来启迪,振奋人心,使他们从绝望中振作起来,继续奋勇前行。
Let us then be up and doing, |
With a heart for any fate; |
Still achieving, still pursuing, |
Learn to labor and to wait. |
让我们振奋精神,付诸行动, |
对任何结局都勇于承载; |
不断地进取,不断地追求 |
学会劳动,也学会等待。 |
在第九节中,朗费罗就像改革宗牧师解经讲道的最后一部分,给予读者的是应用性的劝勉——“ 振奋精神,付诸行动!” 诗人在充满激情地讴歌人生之后,向人们发出了在生活中勇敢进取的呼唤。不要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悲剧人物哈姆雷特所慨叹的那样:“ 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年,9 卷,63—64 页)对于基督徒而言,我们更当对未来充满信心,勇敢地撒种,哪怕是流泪撒种,因为我们晓得上帝是信实的:“ 那带种流泪出去的,必要欢欢乐乐地带禾捆回来”(诗126:6)。当然,朗费罗最后一句话透露出了他哲人的智慧:“ 学会劳动,也学会等待。” 我们要勇敢地进取,殷勤地劳动。但是,假如我们没有学会等待的功课,没有学会等候上帝的时间,我们的热情就不会持续,就难免怨天尤人,落入魔鬼的网罗。我们之所以能够行善而不丧志,不管他人怎样误解、逼迫、攻击,始终义无反顾地坚持为真理继续争战,就是因为“ 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上帝的人得益处”(罗6:28)。
智慧的人生——读《平衡的智慧》 / 冰霞
事业成功、家庭幸福,被人们定义为完美人生的标志,成为人人向往并为之奋斗的人生目标。然而,现实生活中,对这一目标的追求常常失败,事业与家庭往往难以协调。需要怎样的智慧才能达到两者的和谐统一?人们对此问题的执着,从《平衡的智慧》一出版即成为畅销书,可以窥见一斑。
《平衡的智慧》一书的作者帕特•基辛格是全球计算和通信产业的领先企业英特尔公司的首席技术官,事业不可谓不成功;同时,他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恩爱的妻子和四个身心灵健康的儿女。有什么秘诀使他得到这样成功的人生?帕特在书中给出了他的答案。
信仰是根基
《平衡的智慧》既是一本畅销书,必有相当多的人阅读了它,我相信,对于那些想从中以学习知识为目的,去寻找平衡生活技巧的读者,一定会大失所望。因为作者在书中讲述他及家人生活的同时,大段大段地论及基督教信仰,特别是信仰带给他和家人的意义与指导。确切地说,《平衡的智慧》是作者的信仰见证。正如作者在导言中说的:“ 作为一名重生得救的耶稣基督的信徒,信仰是我所有一切的基石,包括我的人生,我的立场,我的梦想,以及我的努力方向,也是我个性和人生体验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我是从一名基督徒的角度来写这本书的,对此,我毫不讳言。如果不是以信仰作为中心和坚实的基础,我根本无法完成本书。”
对于市面上充斥着的各种各样讲述成功学的书籍来说,《平衡的智慧》无疑是视角独特、真实可信、引人深思的一本书。作者通过这本书,见证上帝给他人生的使命,见证上帝与他每日生活的同在,见证上帝在他婚姻上的带领,见证上帝给他职业上的祝福,见证他怎样以上帝的原则教养孩子、对待金钱、处理人际关系、平衡家庭与工作。作为一名基督徒,帕特的信仰是活在他生命中的,并且指导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作为排名全球品牌价值100 强第5 位的英特尔公司的首席技术官,在家庭里又是四个孩子的爸爸,同时在教会中担任长老的职分,面对这样一种日理万机、头绪纷繁的生活,帕特的秘诀是“ 每天诵读经文,做好在天父面前的灵修”。照他自己的话说,一日比一日,信心更加充足,态度更加平和,耐心更为持久,言辞更加谨慎,洞察力更强。
我特别注意到原书的英文名字“Balancing Your Family, Faith & Work”(家庭、信仰和工作之间的平衡)。从字面看,似乎信仰是与家庭和工作并列在作者的生活中,但是当我读完全书,我更愿意这样来理解作者将信仰放在家庭和工作中间的用意,乃是因为要用信仰来平衡家庭和工作,惟有把信仰的位置摆正确,才能够摆正家庭和工作的关系,才能够安排好家庭和工作的顺序,才能够平衡家庭和工作的时间。所以,信仰不是与家庭和工作同等的,信仰乃是基础,决定着每个人的家庭观和工作观。盼望我们像帕特那样有如此的智慧,使人生更有成就和价值。
人生有使命
我们常说:基督徒人生的目的就是荣耀上帝,以上帝为乐。但在现实里,不少人却处于迷茫和混乱中,没有明确的目标和规划,致使心态烦躁和不安。帕特也曾有过这样的景况,那是在他实现了自己一系列的目标之后。当成为英特尔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总裁时,帕特才32 岁。那时,突然之间觉得人生的航船仿佛失去了航向,自问:“ 余生还要做些什么?还想实现哪些目标?” 之后,他经过深刻持久的自省和祷告,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书写了一份“ 个人使命”。帕特在书中摘录了他个人使命的部分内容,范围涉及生活的各个层面,大到人生的总目标,小到具体的每周至少禁食一天,既有长远的规划,又有近期的目标。帕特认为,制定一份个人使命非常重要,它会使你对自己的生活目标和方向有更加明确的认识,帮助你走出困惑和迷茫,激励并保持你生活的动力。
我很认同作者的观点和做法。圣经教导我们“ 要殷勤筹划”(箴21:5 ,路14:28)。我们每个人“ 受造奇妙可畏”(诗139:14), 身上肩负着不同的使命,各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如此,我们需要像帕特那样,与上帝建立个人的关系,借着祷告、读经、灵修、聚会,明白上帝对我们个人的计划。我也欣赏作者在个人使命陈述中,从自己的现实出发,制定切实可行的目标,严格自律,确保计划的实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每个人现在的环境、位置、身份、恩赐,就是上帝带领的起点,从现状开始,着手筹划,脚踏实地,你定能像帕特那样体会达成目标的喜悦。
当然,圣经也告诉我们:“ 人心筹算自己的道路,惟耶和华指引他的脚步”(箴16:9).制定计划时,我们会担心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偏离上帝的带领。一方面,这需要我们不断地寻求上帝,定期审查和调整计划;另一方面,上帝会按照我们个人生命的程度,让我们明白 的旨意。帕特自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他刚刚成为基督徒不久的时候,曾经强烈地感到应该放下工作去传教,他苦苦思索了好几个月.后来上帝让他明白,这不是他要做的选择,上帝是希望通过他在英特尔的工作,通过他所掌握的对于时间和重要事项运筹帷幄的能力,来影响和祝福其他人。诚然,上帝也许明天、明年或其他什么时候,要改变帕特、或你、或我的脚步,但可以确信的是,上帝有足够的智慧让我们清楚无误地知道祂新的呼召。
平衡是智慧
帕特与世人一样,身兼数职,家庭里他是丈夫又是父亲,工作中他是员工又是老板,教会里他是信徒又是长老。如何运用上帝赐予你的智慧、能力和时间,竭尽全力地去“ 扮演” 好上帝赋予的不同角色,就是你人生的使命。这是《平衡的智慧》一书给我的启发。是否能做到呢?帕特说完全可以,他的方法就是平衡。平衡地生活,也是圣经的真理。例如:我们凡事当仰望上帝,又应尽人的本分(传9:10);我们生活要勤俭知足,又要享受所得(传8:15);看待自己不过高也不过低,要合乎中道(罗13:3);为人行事“ 不要行义过分” 也“ 不要行恶过分”(传7:16— 17)。上帝既在创造人类之初,就交给人家庭的责任(“ 生养众多”)和工作的责任(“ 治理这地”),他不会不把肩负这些责任的能力赐给我们,我们要做的,就是按照上帝的原则来“ 扮演” 好这些角色。
帕特掌握生活中的平衡有两个关键点:一是确定优先顺序原则,二是有效管理时间。确定优先顺序原则,就是按照你所看重的,将要做的事有次序地排在时间表中。不同人生观、价值观、目标的人,自然有不同的优先顺序原则。帕特的原则有哪些呢?1、上帝高于一切:每天必须完成读经、祷告、灵修之后,才开始工作;除非公事出差,坚持每周主日敬拜,主领祷告,周三晚上查经。2、家庭重于工作:周末、节假日应该与家人团聚,尽量避免安排工作;夫妻定期的约会,每周轮流请四个孩子外出吃饭,每年全家的外出度假,都是雷打不动的,即使再重要的工作,也不能影响这些活动的实施。3、工作全力以赴:很多人的生活出现混乱,部分是因为时间表上的混乱,不清楚哪些时间该做哪些事。该工作的时候,不努力工作,却在传福音;该聚会的时候,不去教会,却在公司工作;原定与家人一起吃饭,却去教会参加活动。怎么能不一团糟!而帕特相信,一个好的基督徒,同时也一定是一个好的员工,因为他必须全力以赴,“ 无论作什么,都要从心里作,像是给主作的,不是给人作的,因你们知道从主那里必得着基业为赏赐。你们所侍奉的乃是主基督”(西3:23—24)。
帕特用表格形式来管理时间,记录每个时间段要做的事情和每个时间段的执行情况。有趣的是,他要给自己的表现评分,填进表格,他觉得量化的数据能更好地说明问题,这也许与他学技术出身有关吧。例如, 下午5点前到家,得2 分;晚上加班,得0 分;周末不在家, 得-1 分。帕特是个精力充沛、严格自律的人,他找到适合自己的平衡生活的方法,“ 扮演” 好了信徒、公民、丈夫、父亲、员工、老板、长老等各种角色。帕特的方法也许不完全适用于每个人,但帕特的见证告诉我,“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太13:12)。上帝是公平和不偏待人的。
敬畏上帝、认识自己、确定目标、全力以赴。《平衡的智慧》一书向我们展示了作者卓有成效、却也平凡普通的生活体验,穿过令人瞩目的名望、地位、金钱、家庭的表象,我更看到发自作者内心的、真正的在上帝里面的满足、平安、坚定和信心,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来自上帝,离开了上帝,即使拥有更多,也是徒然和虚空的。这是人生最大的智慧!
(《平衡的智慧:家庭、信仰和工作的优先次序原则》,(美)帕特• 基辛格著,高路译,民族出版社,200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