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战士——写给守望者/张鹤

当黑夜降临的时候,你感觉到无助吗?独伫高处,仿佛显眼,却微小如一片剪影;

当繁星升起的时候,你感觉到孤单吗?守卫着苍茫大地,似乎没有一个伙伴。

你不是指挥千军的元帅,只是一名执行口令的士兵。

守望,是选择,是职责,是使命!

 

在这样的暗夜里,

有人漠然沉睡,有人辗转切齿,有人暗设网罗;

在这样的暗夜里,

有人低首轻泣,有人举手祈祷,有人束腰起行;

在这样的暗夜里,

你迎风而立,四面观望,不敢稍息;

你的手中,只有一枚号角,那是你惟一的武器。

 

沉默的守望者,是清醒的,

知道暗夜无边里,仍有微弱的星光值得瞩目;

执着的守望者,是冷静的,

知道繁星升起时,会有暗袭的寒风令人惕;

但守望者依然愿意,

伫立高处,守候黎明。

因为守望,是选择,是职责,是使命!

 

有谁能像你呢?

似乎错失了安逸的酣眠,

似乎承载着守夜的劳苦,

却是幸运的士兵——

听过暗夜里虫的低鸣和草的细语;

看过群星间奔流不息的银河;

触摸过大气在一片叶子上的晶莹呼吸⋯⋯

当黑暗渐隐,晨光微,幸运的你,

最先看见夜昼的更易与分离,

就仿佛参与到创世的第一日。

 

仿佛孤独的守望者啊,

你是最幸运的战士,

因为你点数过群星的灿烂,

群星必会珍惜你的心愿;

因为你企盼过黎明的曙光,

黎明必会照亮你守望的那片热土。

 

还有什么,

比这样的守望,

更让一个战士幸福?

2012年11月27日上午

为北京守望教会祈祷所得

 

在井边(之二)/书拉密

凡喝这水的,还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约翰福音4章13—14节

虹姐的故事

凌晨,江一虹突然从梦中醒来,借着清冷的微光,她第一眼就看见美妮在鱼缸里漂着,露出娇嫩的肚皮,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到底还是没能留住它。

算起来,从这只鱼缸里已经捞出过不下10条金鱼了,最早的一条是6年前养的,那时,她的公司刚起步。

如今,公司倒还算热气腾腾,金鱼却已经换了两三茬。

自打那条蓝紫色虎头金鱼死后,她再未向鱼缸里加入新鱼。最后只剩下一条鹤顶红“美妮”陪着她。

这一次,她没把鱼直接从水里捞出来,而是用条水管,将鱼缸里的水慢慢放尽,默默地看着那条白身带红顶的金鱼在透明的水波里一点一点地沉落下去。

可卡HOPE很懂事地坐在地毯上,陪她一起看金鱼沉落,嗓子里微微地呜咽两声,将爪子搭在她的脚背上。

江一虹拍拍HOPE的头,说:“没事儿,咱俩还在一起呢!”

江一虹46岁了,看着倒像30多岁的样子,但心态上仿佛已经70多了。

从小到大,她最拿手的事,就是读书。她读书,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当时只能凭着好成绩才能从老家那个小镇走出来,才有可能实现更高的目标。好在,她足够幸运,高中三年她的成绩一直排在年级的前三名,高考时竟然未失手,没像经常考前两名的同学那样,发挥失常。她如愿地考到京城的一所大学读商业管理。

江一虹认为,这要归功于她良好的心理素质。

母亲在她出生4个月时就去世了,然后,她被父亲送到奶奶家。6岁时,奶奶也去世了,父亲只好把她接回来一起生活。她回到所谓的自己的家,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和一个比父亲小4岁的女人王香。她遵照父亲的指点,称王香为“妈”。但直到10岁,她才在书本上知道,按照家庭成员关系的准确表达,王香是她的“继母”。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词,而这时,父亲也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江一虹16岁时,继母王香再婚,将她也一起带到了新丈夫庄景家里。王香自己也是在继母家里长大的,有过一个刁钻古怪的继母,王香就发誓自己成了家,绝不虐待儿女,哪怕是别人的儿女。自己受过的苦,不能让别人再受。当时决定再嫁的时候,她就和庄景谈好了,自己的事自己管,两人就是搭伙过日子,她愿意做些让步,只要对方能帮着她把三个孩子拉扯到18岁,其他的事,庄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惟独一件事后来起了争执,就是江一虹读书的问题。王香答应江一虹,让她读到高中毕业,那时,她已经在全年级排到前三名了,是班级的学习委员和学生会副主席。每次开家长会,王香都感觉自己特有面子。但庄景不这么看。庄景认为女崽读不读书都行,读了也是白读,莫不如早点儿出去工作赚钱养家。这样的争执,差不多在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都会出现。江一虹从来只是听着,一言不发。直到有一天,庄景说着说着,开始激动,伸手摔了一只碗在墙上,江一虹放下手里的碗筷,淡淡地回了一句:“爸要是觉得我上学上得不应该,就和妈再生个孩子吧,我退学回家帮你们带孩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庄景,直看到他扭过脸去,她才蹲到地上,把碎碗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江一虹说这话,是有内涵的,这内涵庄景自然是明白的,所以他胆怯,不敢再作声。王香也是明白的,却非常惊讶。她揣摩着,江一虹一定是知道点儿什么,不然不会这么准确地打到庄景的“穴位”上。

许多年之后,江一虹回想起当年这场无硝烟的战斗,都会忍不住笑起来。而那个秘密,她始终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后来王香多次试探过,想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庄景是同性恋的。但她听了继母的试探,却假装出一副懵懂的神情,将话题巧妙地移开。有些场景,她始终不愿去回忆,慢慢地,那些记忆都随着少年时光,被她一起抛弃在故乡的小镇上了。

离家去京城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她对王香说,我知道你当年是为了把我们养大才又嫁的人,等我毕业了,赚了钱,我就把你们接走。

她第一次看见王香在她面前流泪。

可惜这个心愿她没能实现。

江一虹的大学读得很幸运,成为中国最后一批不收学费的大学生。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她最热衷的不是学生会的各类选举——她始终觉得那种气冲斗牛的激昂姿态过于幼稚和造作,而是做小买卖。她虽然喜欢读书,却不是书呆子。她很早就培养出一种敏锐的能力,在街上走一圈,逛几个小店,她就能迅速地捕捉到市场的需要。那个时候,还没有网络,更没有淘宝,江一虹完全靠着细密的计算和对金钱的热情赚来她的第一桶金——500元人民币和20美元。当时,500元钱相当于一位大学讲师三个月的工资。而这却是江一虹在一个学期赚到的,那年,她22岁,上大学三年级。她从老家批发来各种风味干果和小点心,按类分包,插上统一的牌子,取名为“甘の味小吃”,听着仿佛出自遥远的日本,却在各宿舍的门口卖得异常火爆。临毕业前,她已经在各个大专院校做起批发生意来了。不过,她毕业后,做的几个职业,都与食品无关,倒是经常和电脑什么的有关。可算是直接地一脚就踏上了时代的最前沿。

毕业后,她先进入一家高校的电化中心做助教,其实就是做中心主任和副主任不愿做的各种杂活。

如果当初,江一虹愿意靠着一张脸蛋吃饭,她完全可能在那个二流都算不上的大学弄个处长做做,但她的自尊心太强,也太看重自己的智商。对照21世纪中国知识女青年的标准——宁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后笑,她似乎有点儿迂腐,或者换个更通俗的词儿,就是——有点儿想不开。

刚毕业没多久,继母王香带着江一虹同父异母的弟弟外出参加婚礼,出车祸去世,一车人走了五个,有两个和她有关。在整个后事处理的过程中,江一虹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很恍惚。自始至终,她没号啕大哭,也没涕泗连连,一副平静到冷漠的面孔,让七姑八姨的看着非常不满意,私下里认为她出去读了几年书,人变得特别没感情。

按规矩,晚辈都要戴孝,大热天的,粗布做的孝帽捂得人一头汗,江一虹被七姑八姨劝了不下五回,才算勉强戴上孝帽。她倒不是怕出汗太闷,实在是觉得那个样子太诡异,让她难以接受。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按规矩,由长子或长女先跪在棺材前面大放悲声,然后烧黄纸,然后摔碎一只瓦盆,是谓“上路”,并连喊三声——“走好哎⋯⋯”。才算是完成整个葬礼程序的第一回合。

这一次,任凭大家说破嘴,江一虹就是不肯跪地上烧纸、摔盆和大喊,她觉得这些规矩真是太愚昧了,她无论如何做不来。正在彼此争执不下的时候,妹妹一彩主动申请,替她承担了本应由长女承担的烧纸、摔盆、大喊的工作,总算把家人的面子圆了下来。

事后,左邻右舍七姑八姨都认为,江一虹的大学算白读了,连人情世故都不懂,估计日后找男人嫁出去的可能性怕是很小。

说起来,也算难为江一虹了,一场葬礼,往来的亲友关系极为复杂,有父系的有母系的有继母系的有继父系的,反正葬礼一结束,呼啦啦跑来吃饭喝酒划拳的就把当地一家酒楼的两层大厅都占满了。继父庄景事后一个劲儿地抱怨说,葬礼的花销太大了,收上来的那点儿人情费根本不够干啥的,房子又年年漏雨,而且刚上高一的妹妹一彩也马上要交学费了⋯⋯一条一条摆明了是说给她听的。江一虹当时手边有几个钱,但她知道庄景不会没有钱,就轻描淡写地提了两句交通肇事方的赔款问题和遗产分配方案,庄景马上就不说话了。

临上火车前,她给一彩偷偷塞了200块钱,那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工资。

从老家回学校后,江一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堆在瓦盆里熊熊燃烧的黑色冥币,当时那阵浓密的灰烟呛得她嗓子疼,前后疼了快一个月也没好,一说话就咳得不得了。夜里也咳,声音之大之猛烈,经常把隔壁宿舍的人惊醒,以至于有人怀疑她得了肺结核。

她找了个时间,赶紧去校医院,一进诊室,就认识了前程似锦绣风光无限好的校医院第二副院长关北星。关北星的母亲是当时的教育局第一副局长,分管高校人事这一块。后来关北星借了好几次故到江一虹的单身宿舍去探望她的病情——就是最常见的慢性支气管炎。可惜关北星别有他图的探望最终也没结果,江一虹的表达总是淡淡的。关北星一直不知道,就是他的一句话打消了江一虹进一步推进彼此关系的念头,那句话就是——“我让我妈和校长谈谈,下学期调你进科研处弄个处长当当。”

江一虹心说,一个处长算什么,还要你妈帮?我要想做,凭自己的本事还怕做不成?!她就这么一清高,结果,一个被人看为好姻缘的机会就溜走了,一个有可能做处长并进而做副校长的机会也溜走了。在电化中心做了小一年,她才知道,无论她多么辛苦能干,想要在那间不足15平米的办公室里做上副主任,三年五年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她除了有个本科学历外,什么靠山都没有。这时,她才回过神来,明白关北星当初的那句话里藏着多少诱惑和机会。不过,这时,关北星已经和外语学院的女教师进入婚礼筹备阶段了。那位女老师嫁入关家没多久,就荣任外语学院某研究中心的副主任,而江一虹还在电化中心委委屈屈地做着小科员。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快两年,江一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她找了个机会辞职,跑到中关村去卖电脑。就像中国90年代那些最早下海的先行者们一样,她为钱吃了不少苦,当然,那些苦最终也被存折上的金额抵销,剩下的就是在出书、受访时用以渲染的说辞与谈资了。然后,她开办了自己的电脑公司。然后,她的公司被收购合并,她成为重要股东,其实就是每天拿着钱,早早地开始了退休生活。这一年,她正好40岁。

江一虹不怕做事,就怕不做事。如果没有事情做,一门心思地只是吃喝玩乐,五湖四海地逛悠,一旦停下来,她就异常惶恐,感觉自己和死了差不多。

结果,虽然手里有钱,她却总是时不时地感觉心口发慌。后来,偶然一个机会,她也学着微博上几位大V的架式,开始做天使基金和慈善基金。

江一虹从来不缺找事做的能力,一时身兼十五六职,好像每天都在忙忙忙。

她最有名的天使投资是给两个做游戏软件的年轻人20万元启动费,两年后赚回了400万。

她最有名的慈善活动是帮助西北某干旱地区建立“水过滤工程”,让一些长年喝污染水的儿童能每天喝上一壶净化水。

对于前者,她认为自己是送钱的天使;

对于后者,她认为自己是送水的救世主。

她经常和一些有钱的朋友提起那个地方——“你都无法想像那地方的孩子有多可怜,一年到头洗不上一回澡,一年到头喝不上几口干净水,那叫一个渴!”然后,她继续说,“怎么样,也跟着捐点儿?”

 

35岁那年,江一虹结了一次婚,一个月后便离婚。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婚,她也从不曾告诉过别人。据说那个背景身份皆不明的男人后来到爪哇岛做诗人去了。

至于江一虹,身为成功人士,即使大龄、离异、单身,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似乎都是有道理的,都是可以理解的。于是乎,她竟然就到了无人敢对她的婚否提出任何异议与建议的境界,这位大龄离异单身女性因为钱多多便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无需时时处处回答婚恋一事的自由。

站在某个能被人认出来的地方——通常,如果不是党和国家领导人或者娱乐圈人士,即使那人很有钱很有权,也很难做到在哪儿都能被人认出来,普通大众往往只能依靠那人拎的包、开的车、表现出的派头来猜个大概。可惜,普通大众往往都眼神不济,对名牌名款什么的了解也不算多,即使有所了解,也会本能地按照自己的狭隘理解,认为那可能是从动物园、雅秀之类的地方淘来的假货,或者是做了二奶、当了富二代官二代才拥有的资财,很少会认为那是大干苦干加巧干硬累出来的财富,以至于尊敬的心一时半会生不出来。

有点儿不幸,江一虹就属于这种。

站在某个能被人认出来的地方,她总会惹起如今那些没发迹半发迹发迹一点点的老同学的羡慕嫉妒恨。每到这时候,面对一桌子的人,她一边用金色小调羹吃着奶白色的银耳燕窝,一边轻描淡写地提及她当年在中关村卖电脑时一些可笑的趣事,或者被合伙人卷跑创业资金上百万的惨痛往事,以及西北老少边穷地区那些饥渴的孩子⋯⋯说者是有意,听者也有心,大家在哈哈一笑或唏嘘不已中,对财富及财富拥有者的隐在憎恨多少能消解一些,知道江一虹的钱不是大风吹来的,不是靠脸蛋赚来的,是吃苦吃来的。

何况,每次聚会结束,江一虹都会主动签单,还会特别为出席者预备些精致喜人的礼物带回家。对于那些一直财力不逮的老同学,她也会慷慨解囊,逢年过节寄点儿钱过去表示一下关注与关照。

一时间,人送外号“女宋江”。

在认识凡克之前,江一虹先认识的萧菲。

 

那天,接到妹妹江一彩的电话时,江一虹正在给HOPE面前的盘子里倒狗粮。

她听见江一彩的声音里透着惊慌,立时涌出一股子烦躁。她特别不喜欢他人的紧张感,那会让她陡生窒息,进而惹她发怒。

她忍着怒气,问怎么了,一句话刚落,那边就哭上了。是女儿茵茵的事,体检结果说,好像是急性白血病。

江一虹听着,手一抖,半袋狗粮洒到盘子外面,HOPE本来正想伸头吃呢,马上坐了下来,疑惑地看看她,不知道主人动的是什么心思。

江一虹冲着电话说,赶紧买票,来北京!

她带着一彩和茵茵,在北京医院再次做体检。

一番焦虑的等待后,总算拿到单子。江一虹和江一彩恭恭敬敬地坐到医生的对面,等着医生开口,仿佛生死都在他手里一般,似乎只消他说句话,单子末端明明白白写着的那行字就会立时消失似的。

那个医生戴着口罩,眉毛繁乱,让人都看不清眼睛的形状。乱眉毛的医生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化验单,拿起来左右,又看看她和一彩,例行公事地问,谁是家属?

她听着这话,心里当时一凛,回应说,我是。

医生随即低头,在病历上刷刷刷地写了几笔天书,然后和化验单一起推到她们面前说,去办住院手续吧,这是急性白血病,往好了说能活10年,往不好了说也就一两个月,家属想好怎么处理后事。

一彩听着,当时就晕了过去。

乱眉毛的医生说,这可真是,孩子跟她又没关系,她着这个急干吗呢?

医生把身材滚圆、穿着一身地摊质料衣服的江一彩当成江一虹家的保姆了。

江一虹后来问萧菲,你拿化验单给医生看,他也这么说话吗,怎么听着那么混蛋,一副欠扁的样儿!

萧菲那时的头发已经都掉了,她轻轻地搔了下头皮,回忆说,好像,没有,那天当班的医生先做了一番她和凡克的思想工作,才小心翼翼地把检查结果告诉他们。

江一虹说,你瞧,这种事让我们遇上了吧,这种人也让我们遇上了。

萧菲两只手勾在一起,对着窗外那轮金黄的夕阳比划着,慢条斯理地说,指望人,一准靠不住,医生也一样。

江一虹便想起凡克那双晶亮亮的眼睛来,逗她说,凡克也靠不住?

萧菲回头,背对着窗,嘿嘿一笑,冲着她摇着一支手指,向上指指说,我只信上帝能靠得住。

江一虹不是太喜欢听萧菲没几句话就提她的上帝,姑且不论是否真有一个神乎其神的神,就是真有——嗨,怎么还会让你得了这个病呢?——这句话,是她与萧菲熟悉了之后,才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

萧菲听着这样仿佛尖锐的问话,倒是一脸的坦然,说,不是每年都有个比例么,这次我占上这个分子了,就等于有个分母被解脱了。然后她回头对靠在床边的茵茵,嗨,不过,你可以争取重新做一个被解脱的分子!

所谓被解脱的分子,就是寻找成功配型的骨髓移植,如果成功,至少有一半的患者可以实现血液再造功能,继续活下去。

当然会有费用。

对某些人来说是天价。

对江一虹来说,钱不是最难解决的,最难的是,谁有这样的骨髓?而且,还愿意主动提供?

这么想的时候,她才深刻地理解了那个最简单的道理——钱的确不是万能的,有钱也买不来生命。

萧菲说,生命不是钱买来的,生命是上帝给的。

江一虹说,那让上帝再给茵茵一次生命吧!

萧菲说,那就向他要吧,他一准会给!

说完这话20多天后,医院方面通知江一虹,找到茵茵的配型骨髓了。捐献者竟然是凡克——萧菲的丈夫。萧菲刚入院时,凡克就到骨髓库中心捐献了造血干细胞,本以为也许萧菲能用上。但萧菲等了三个月,仍然没有合适的髓源。

江一虹有点儿想不明白,自己的亲人救不了,却能救一个陌生人,这种生命逻辑隐约透着一点儿怪诞。

茵茵做完移植手术后,还在隔离室。

那天,江一虹夜半在家睡觉,突然接到一彩的电话,说萧老师走了。江一虹拿着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地说,萧老师,哪个萧老师?一彩说就是那个萧老师,信耶稣的那个。

江一虹坐在一堆被子里,懵懵懂懂地问,她走了,去哪儿了?她问的这话一说出口,立时就明白过来,没等一彩再说话,她急忙说,等着,我这就去!那时是后半夜3点,她从车库把车开出来,一路直奔医院。

后半夜的北京城,依然灯火通明,车与人俱少,仿佛一个美丽的梦中之城。江一虹想起有一天和萧菲说起她这半辈子做的许许多多的事,说起那些喝不上水的孩子,她看见萧菲的眼睛湿了,听见萧菲说,虹姐,渴的不只是孩子,还有你。

那天,本来她要反问这是什么意思,却被某件事打断了,后来,就没来得及再问,没想到,就差那么一句,就成了永远搁浅的问题。

有些事,有些人,要提问要关心,都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她恨恨地想着,在平坦的平安大道上猛轰油门。

江一虹赶到的时候,人已经送进了太平间。

她站在凡克旁边,心思空洞地帮着他收拾床上床下的物品。看见一本《圣经》,她想也没想,就说,这书送我吧。

凡克哑着嗓子说,好。

自始至终,她没敢看凡克的眼睛。

靠在医院花坛边的长椅上,有清凉的风拂过。她想,萧菲再也没机会呼吸早晨的空气、倾听鸟鸣、触摸露水了。她记得,萧菲说最喜欢的时光就是凌晨,万物刚刚苏醒,她可以和她的神面对面。

她一直把这种表达当作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真希望自己也能那么单纯——就像王菲的歌里所唱。

此时,她坐在一片鸟鸣之中,想着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有一种透彻骨子的苍茫。她突然看清了一件事,似乎,萧菲身上特别缺少那种拼命要活下去的愿望,在她的记忆中,萧菲从未表达过强烈的求生之情,就像她也从未表达过任何抱怨和哀苦一样。

我在等待一个节日——有一天,她小心翼翼地问萧菲,如何看待最后的时刻,萧菲面色安详地回答她。那样的安详中透着一点羞涩的期待,仿佛她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与恋人的相会。那一刻,萧菲特别美,苍白无血的皮肤似乎都在发着光。

江一虹羡慕这样的表达,她深切地知道,她之所以会让自己那么忙碌,一个人没完没了地做那么多事,只有一个原因,她希望自己忙到可以什么都不想的地步,然后,才能不吃安眠药就睡个好觉,一直到天亮。否则,后半夜醒来,孤单单地直望天花板,想着如果此刻死在这里,根本就没人知道,难道不是世上最恐怖的事吗?

她再次想起那句她无法理解的表达——“渴的不只是孩子,还有你”,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渴吗?

她叹口气,顺手翻开手中的书,有两个字闪电一样跃进她的眼睛:“我渴!”她吓了一跳,砰地一声合上了书。

这太不可思议了,巧合得有点儿⋯⋯像童话。

她咬咬嘴唇,又翻开一页,看见上面赫然写道:“凡喝这水的,还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

她四面看看,没有萧菲说的那位可以与她面对面的神,她微微放下心来,抖着声音,把这句话大声地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读的时候,她好像闻到了晨露清冷爽朗的气息,鸟鸣也更悠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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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请期待下一期中篇小说《在井边》之三“凡克的故事”)

《一九四二》中的中国饥荒史/杜君立

人与权力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米兰·昆德拉

中国电影院重新开始了一个新的演出季。李安以一部神奇的《少年派》讲述了关于人类流浪的心灵史;《2012》以3D版重新将人们带到一个末日狂奔。接下来,冯小刚以《一九四二》将人们带回中国,带回过去,带回现实。如果说《少年派》是用一个人的梦想来诠释信仰,《2012》是用人类共同的恐惧来警告人们的狂妄,那么《一九四二》则是用一个民族的群像来展示生存。这三部电影中,从先知、神父到喇嘛,信仰无处不在;在自然面前,人们面对“死亡与活着”时,似乎是如此无能为力。

刘震云写作《温故一九四二》时,中国还在一个权力傲慢的电视—印刷时代;冯小刚拍摄《一九四二》时,中国已经进入一个权利复苏的互联网—手机时代。20年前,刘震云用文字颠覆了人们关于历史的记忆;20年后,冯小刚用影像刺破了权力对于历史的禁锢。“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一个必须面对的真相。”这是《一九四二》的宣传主题词。20年时间,互联网时代带给中国一个前所未有的信息自由,历史在这里越来越逼近真相,中国人因此也越来越接近普世意义上的人类。在同一个地球上,从来不存在中国人与人类的区别。在同一个人性拷问中,《一九四二》将中国电影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这里,人们以一种荒诞而惊奇的眼光看到世界面前的中国。

如果可以给《一九四二》找到一个更确切的名字,那么叫它《逃荒》无疑更加准确。按说2012年11月29日,《一九四二》才正式上映。在河南一个县城的影院里,电影比29号早到了一个半小时。电影在蒋介石当年那温婉而刚毅的“新年讲话”中开始⋯⋯午夜过后,140分钟的电影散场,人们走出一个遥远的年代,昏黄清冷的月光洒满这座灯红酒绿暴富起来的小城。70年前,这里曾是“一九四二”的真实历史现场。酒足饭饱之后,在温暖的影院和柔软的沙发上“欣赏”自己先人“逃荒”的苦难,这是怎样一种荒诞和残忍⋯⋯

如果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一九四二》的观影体验,“无语”或许是最恰当的。一群不幸的人在一个不幸的时代,凄风残雪饥寒交迫颠沛流离的苦难历程怎能让人说得清⋯⋯《一九四二》的英文名字是《Back1942》,其实,又有几人愿意“回到1942”呢?《一九四二》与《2012》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因而便认为不可能发生。事实上,70年后的今天已经没有多少河南人记得和关心这场饥荒。70年是整整两代人的时间线,其实即使更短的50年前的饥荒也少有人知晓。与所有的中国人一样,今天的河南人只为两件事烦恼——吃肉和减肥,就如同70或50年前的河南人为两件事烦恼——活着或死去。

1942年,世界正陷入一场末日般的战争中。在斯大林格勒,数百万苏联人正在德军的重重围困中饥寒交迫;在奥斯维辛,纳粹德国正在有条不紊地对近百万犹太人进行文明的屠杀;在英国,丘吉尔首相患了一场感冒;在印度,圣雄甘地正在以绝食的方式掀起印度独立浪潮;在半壁沦陷的中国,因为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军的进攻止步于河南。在陪都重庆,蒋介石登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在黄土高原的窑洞中,一场叫做“整风运动”的思想政治运动正在发起。

这一年,隐居北平的画家蒋兆和先生正在创作一幅人物长卷。这幅高2米,长26米的巨幅国画以轰炸、战火、饥饿、逃亡为主题,记录乱世中那些逃荒的农民、失业的工人、饥饿的孩子、横陈的尸骨⋯⋯这幅《流民图》与《清明上河图》构成了地狱中国与天堂中国的阴阳两界。在画室之外,位于中国之中的河南正演绎着一场更为悲惨的现实版“流民图”。

在当时的中国纪年中,1942年为民国三十一年。头年河南刚刚遭遇了水灾的洗劫,新年开春,各地就接连不断地迎来了冰雹、黑霜与大风等自然灾害。然后是大面积的大旱和蝗虫。夏秋两季大部绝收。“水旱蝗汤”,“四害”齐聚,河南全省110个县、1000万民众遭遇灭顶之灾,饥荒使300万人饿死。“小麦由10元(纸币)一斗(十四市斤)涨至百元一斗。到了1943年,暴涨到800元一斗。”在买卖人口的“人集”上,妇女售价跌至平时的1/10,壮丁售价只及过去的1/3。“卖子女无人要,自己的年轻老婆或十五六岁的女儿,都驮在驴上到豫东驮河、周家口、界首那些贩人的市场卖为娼妓。卖一口人,买不回四斗粮食。”方城一对夫妇实在无法生活,妻子就在人市上被卖了,夫妻临分手,女人对男人说:“你来,我的裤子囫囵(完整)一些,咱俩脱下换一下吧。”男人听罢,二人抱头痛哭。男人说:“不卖你了,咱死也死在一起。”这是时任河南建设厅厅长的张仲鲁亲眼所见。

坦荡的中原自古就是逐鹿之地,得中原者得天下,中日军队在此陷入胶着状态。上一年河南遭受水灾侵袭,仍然征购小麦413万担,超过全国征购小麦的1/3。即使河南已沦为半壁江山,仍是国民政府手里的粮食支柱,从河南征购的粮食支撑着整个西北的军队、官僚和城市。天灾来时,农民手中仅有的余粮也被搜刮殆尽;土地卖完后,庭院中的树和房子也用来换取食物,最后陷入彻底的困境。郑县(今郑州)一户姓李的农民把仅有的一点麦子交军粮后,全家投河自杀⋯⋯

符合中国官场“报喜不报忧”的传统,河南地方当局对重庆刻意隐瞒了这场饥荒,在发给重庆中央政府粮食部的电文中称:“河南人民深明大义,愿罄其所有贡献国家,征实征购均已超过定额。”进入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饥荒已经蔓延得非常严重。不要说正常的食物,河南许多地方连树叶树皮都难以找到,甚至干柴也被捣碎用以果腹。记者张高峰深入采访的通讯《饥饿的河南》送到重庆的《大公报》后,总编辑王芸生改为《豫灾实录》发表,并撰写了一篇评论《看重庆念中原》。当天晚上,《大公报》即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勒令停刊3天,以示惩戒;张高峰被逮捕。

在华的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从美国大使馆的一位年轻外交官那儿得知,河南320万农民正濒临饿死。这位外交官私下里让白修德看了一些河南传教士描写这场大灾难情形的信件。中国记者都不敢前去采访,因为指责政府即使不让他们丢掉脑袋,也会让他们丢掉饭碗”。白修德同英国《泰晤士报》记者福尔曼挺身而出,从重庆飞抵宝鸡,沿陇海线乘火车赶到西安,向东过潼关,进入河南实地采访。当时陇海铁路沿线,到处都是饿死、病死和扒火车摔死的饥民。白修德亲眼目睹血肉模糊的僵尸从过往列车上掉下来。他骑马从洛阳到郑州,一路之上所遇见的绝大多数村庄都荒无人烟,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作为高人一等的洋人,白修德在郑州受到河南官方热情的款待,宴席上有莲子羹、胡椒辣子鸡、栗子炖牛肉、鱼、炸春卷和撒满白糖的馅饼。这让白修德无法想象,一路上所见“人食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砖头”与眼前是同一个世界。他或许不知道中国有句古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白修德在最近的洛阳电报局向《时代》周刊发去了报道,“两万平方英里的河南省北部地区正陷入饥饿之中。男人和女人们正在吃树皮和草根,腹部肿胀的孩子们被卖掉换取粮食。数千人已经死去,数十万人走投无路,千万人面临着一整个漫长冬天的大饥荒的折磨。其原因一是日本人,他们在撤退前毁掉了地里的庄稼。二是上帝,他拒绝给麦田降雨。”白修德忘了还有一个原因——国民政府。这篇报道神奇地躲过国民党当局的新闻检查。“没有任何一种残暴会超过河南大灾”,数日之后,这篇来自中国的灾难就出现在最新一期《时代》周刊上,欧美舆论大哗。当时,宋美龄正在美国进行奢侈的筹资旅行,白修德的报道使这位风头正健的“中国第一夫人”极为难堪。她竟然要求《时代》周刊开除白修德。《时代》周刊发行人亨利·卢斯回敬道:“我只会因此更加器重他!”

尽管来自河南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但蒋介石并不相信——或者假装不相信河南的灾情,白修德当面给蒋介石出示了灾区人吃人的照片,蒋介石沉默了。接下来的结果自然是人头落地,洛阳电报局的发报员因为“泄露机密”被枪毙了。白修德的介入使河南饥荒大白于天下。直到10月,国民政府才派出两名官员前去调查灾情。10月底在重庆召开的第三届一次国民参政会上,河南籍国民参政员郭仲隗提出《河南灾情惨重,请政府速赐救济,以全民命而利抗战案》。之后,蒋介石下拨2亿元救济款,实际到帐只有8000万元,而且大多并没有落到饥民手中。所有的官办粥场都形同虚设。新年之际,又从河南征收了170万大包(每大包200斤)小麦用作军需,这对河南灾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一九四二》中有一个桥段: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冈村宁次在飞机上巡视河南灾情,日军军官陈诉日军兵力不足,战争不利。冈村指出中国最大的弱点是政府对民众极其冷酷,如果能帮助水深火热中的中国民众,则必然扭转战局,击败貌似强大的中国军队。冈村要求日军以军粮赈济中国灾民。军官们疑惑不解:“⋯⋯可是他们是中国人啊!”冈村宁次说:“别忘了,他们首先是人!”毫无疑问,这句“他们首先是人”是这部电影最为刺耳的台词。

在中国官方历史中,冈村宁次在担任华北方面军司令时期,曾推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杀光、烧光、抢光)政策,造成数百万华北平民的死亡。但冈村宁次指出,他真正实行的是“三不”政策,即不杀、不抢、不淫。从真实历史来看,冈村宁次似乎并没有撒谎。事实上,“三不”也比“三光”更高明更厉害更符合日军当时的战略思想。冈村此举意在对日本军队的战争行为进行约束,提倡“良心至上”,以此收买中国民众的人心,实现儒家传统理想的“王道乐土”,从而彻底征服中国。如果说战争中尚有一拼的话,在这种国家层面的文明对抗中,当时兵匪不分的中国军队根本不是日军的对手。在日军和中国民众共同形成的强大压力下,40余万国军不战而降。

因为冈村宁次颇具政治家头脑的卓越战争指挥能力,他被晋升为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可惜不足一年,强大的日本战车就被美国的原子弹击溃,中国因此得救。1945年9月9日,中国战区日军投降签字仪式在南京举行,冈村宁次作为日方代表在投降书上签字。1949年2月,中国国民政府军事法庭经过审判,冈村宁次“无罪释放”,返回日本,1966年去世。

与其说《温故一九四二》是一部小说,不如说它是一部口述性质的报告文学,它以民间传统的口口相因述说了一个关于饥饿和饥荒的往事。在《温故一九四二》序言里,刘震云这样写道:“一九四二年,在我的家乡河南,发生了吃的问题。”这句话也成为电影的开场白。

“别提民国三十一年,三十一年坏得很!”刘震云出生在河南延津,在一九四二年大饥荒中,他的二姥娘、三姥娘都做了流民,二姥爷、三妗子都饿死在逃荒路上。《温故一九四二》中有这样一个细节:一个饥民用刀子割一个“死人”身上的肉吃,刀子下去,“死人”呻吟道:我还活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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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共识网。经过本刊的编辑)

中国人的坐标系/许宏

一、

如果从国家与日常生活关系的角度来看,1949年9月27日可能是对形成当代中国人的纪年观念影响最深远的一天。在这一天,中国大陆的执政者们正式采用公元作为中国最主要的纪年方式。虽然中国最早正式使用公元纪年是在1912年的1月1日,但当时以及后来迁往台湾岛的中华民国政府仍然同时使用民国纪年。

初看起来,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从时间的角度,纪年方式的改变无非是度量时间方式的更改。从社会历史的角度,纪年方式的变化只是中国从所谓传统向现代转变的一个标志。从文化地理的角度,这个标志不过是中国面对欧美的兴起作出诸多改变的结果之一。

然而,纪年方式的改变却不仅仅是关于形式上的时间,更与度量时间的基准有关。这个改变后的纪年方式与传统中国的天地观念(天干地支)、农业作息(农历)以及特别是国号和执政者的年号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这意味着,中国人在计算时间的年轮上不再主要以传统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地日月、经济生活的规律以及国家和执政者为基准,尽管干支和农历还是中国人生活中常常使用的计时方式。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基准换成了什么?《现代汉语词典》大约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在1949年成立后的第一部汉语普通话词典。在2005年的第5版中,“公元”词条的解释是:“国际通用的公历的纪元,是大多数国家纪年的标准,从传说的耶稣诞生那一年算起。我国从1949年正式规定采用公元纪年,同时继续保留使用农历。”

如果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定义,这个基准换成了“传说的耶稣诞生那一年”。与中华民国不同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有同时以自己成立的那一年为基准计算年份,而是以 “传说的耶稣诞生那一年”为国家纪年的参照。

如果考虑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根本制度”,也考虑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执政党的党章,“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时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领导核心,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党的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的纪年方式没有以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之时或共产党最初在欧洲成立的时间而是以 “传说的耶稣诞生那一年”为基准就显得很有意思。

当然,这很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中国在选取时间的基准方面不再像过去那样重视国家习俗和国家政治的因素,而是更多地顾及国际通用带来的方便。毕竟,比如公元1949年或公元2013年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在字面上表现出是 “从传说的耶稣诞生那一年”算起。而“公元”这个词所依据的英语“Common Era”或拉丁语“Vulgaris Aerae”,意为“共同的时代”,也没有直接说出这个共同的时代以什么为起点。在各种不同的国家政治和意识形态并存的世界,“公元”的确有利于人们在国际间的交往。

不过,无论是拉丁语还是英语的“共同的时代”或“公元”,其实都是相对晚近的表达方式,大约出现在17—18世纪的欧洲。在这样的词语之前,早就有一个词语在欧洲流行,这就是拉丁语“Anno Domini”,最早出现在6世纪的欧洲,直译是“主的年份”,而这是“Anno Domini Nostri Iesu (Jesu) Christi ”的缩写,意思是“在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年份”。直至今日,这个词的缩写“A.D.”以及与此相对的“Before Christ”(基督之前,拉丁语是Ante Christum)的缩写“B.C.”仍然是世界上广泛使用的表达方式。

相比“共同的时代”或“公元”, “在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年份”或“主的年份”直接说出了这个度量时间方式所依据的基准或者时间的归属。如果仅仅是为了方便而不顾背后的根据,人可能处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中。不仅如此,在这里,知其然与知其所以然可能产生的结果会很不相同。无论是说公元1949年或公元2012年还是更简便地说1949年或2012年,使用这个便利的人其实都是在以耶稣的诞生为基准度量自己和所在世界的时间,并且以此记录与这个时间相关的一切。如果这里的基准——耶稣的诞生——是一个仅仅专门方便人使用的传说或符号,以此基准计算的时间也就是个没有多少含义的公共标准而已。

问题是,对世界上的很多人,无论耶稣还是耶稣的诞生都不是仅仅专门方便人使用的传说或符号。对他们来说,耶稣是如 “Anno Domini Nostri Iesu (Jesu) Christi ” (在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年份)所说的,是“主”(Dominus,所有格是Domini,意为“主的”),意思是主人、统治者。如果根据记载耶稣的《圣经》,耶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主人或统治者,而是创造人和宇宙万物的神,是降卑为人、拯救人的神,也是让万物运行、治理一切的神。正是那些认耶稣为主的人将道成肉身( “道”在圣经新约原文中音译是“逻各斯”,意思简单说就是“神的话”)的时间作为纪年的基准,将耶稣降生为人的那一年作为历史的分水岭,在之后的每一年都是“主的年份”(A.D.),之前的每一年就是“基督之前”(B.C.)。也是那些认耶稣为主的人,听从耶稣的呼召,将耶稣告诉他们的关于耶稣创造、拯救、治理的前前后后分享给世界各地的人。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以耶稣降生为人作为度量每一年时间的基准才逐渐被世界各地很多人所接受。

在这个意义上,以耶稣降生为人的时间作为基准的纪年方式虽然成为世界上最通行的纪年方式,这个做法在创立的时候却不仅仅为了使用上的方便,更是为了提醒世界上的人,年复一年的世界历史到底以什么为坐标系。当然,按照《圣经》的记述,耶稣在差派他的门徒“去使万民作我的门徒”时,并没有明确告诉他们以他的降生为人作为纪年的基准。耶稣只是说:“凡我所吩咐你们的,都教训他们遵守,我就常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以及,“但圣灵降临在你们身上,你们就必得着能力;并要在耶路撒冷、犹太全地和撒玛利亚,直到地极,作我的见证。” (太28:20;徒1:8)因此,在耶稣差遣他的门徒之后最初的几个世纪,即使是被称为基督徒的人群当中,也没有普遍使用类似 “主的年份”这样的纪年方式。那时,人们可能使用所在罗马帝国的年历,每一年以当年执政者的名字命名,更加正式的是以罗马建立的时间为起点。在基督徒和以色列人当中,有些根据《圣经》的记载将纪年的基准定在他们推算的神创造世界的时候。到了4世纪,有些基督徒以罗马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约244—311年)开始执政的284年为纪年的起点,以记念在这位罗马统治者当政期间殉道的基督徒。

一般认为,是一位被称为小狄奥尼修斯(Dionysius Exiguus,约470—544年)的基督徒在525年首先正式使用了以道成肉身的时间为基准的纪年方式。当时,小狄奥尼修斯接受罗马主教约翰一世(John I,约470—526年)的邀请,为以后将近一百年当中每一年的复活节——记念耶稣被钉十字架之后经历埋葬然后复活的日子——计算确切的时间。他认为那时流行的戴克里先年历是在记念这位迫害基督徒的罗马皇帝,就改用道成肉身的时间作为纪年的起点。但是,这个纪年方式并没有在此后的欧洲立即流行起来。直到被称为“英国历史之父”的比德(Bede,约672/673—735年)在撰写《英吉利教会史》(Historia ecclesiastica gentis Anglorum)时才首次以耶稣的诞生作为记录历史的纪年基准。到了15世纪,受罗马公教会(Roman Catholic Church,也译为罗马天主教会)影响的西欧都采纳了这个纪年方式。受东正教会(East Orthodox Church)影响的东欧在18世纪才开始将“主的年份”与之前一直采纳的以他们根据《圣经》推算的神创造世界的时间为起点的纪年方式并用。

这样看来,“主的年份”不是耶稣告诉他的门徒们采取的纪年方式,而是基督徒为了记念他们所信的主而作的见证。从耶稣说的“作我的见证”的角度,这算得上听从耶稣讲的“凡我所吩咐你们的,都教训他们遵守”。也许小狄奥尼修斯当初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个关于耶稣的见证竟然在辗转了一千多年后成为全世界最通行的纪年方式。这包括了在很多没有认耶稣为主的人们当中。如果以国家而论,中国就是其中之一。在1949年,中国的基督徒(包括天主教)大约有三百万人,只占当时全国人口四亿五千万的0.6%。在1912年,这个比例更低。即使在基督徒之中,当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提及1912年或1949年的时候,可能并非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个纪年方式跟作耶稣的见证有关。但无论意识到与否,以耶稣降生为人作为基准的纪年方式已经在近百年间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

在这个百年当中,中国人计时方式的改变还不仅体现在纪年上。一周七天和星期日(后来还有星期六)休息的方式是最近一百多年来中国人才有的生活节奏。这个节奏也与“主的年份”中的“主”有关。在《圣经》的旧约里,神用六天创造了天地万物,“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因为在这日神歇了他一切创造的工,就安息了。” (创2:1—3)在《圣经》新约中,耶稣复活是在“七日的第一日”(太28:1;可16:2,9;路24:1;约20:1,19)。前者成了以色列人安息日的来源(安息日是星期六,对以色列人来说,星期天是每周的第一天,星期六是每周的第七天),后者则是基督徒在星期天聚会敬拜上帝、记念耶稣复活的依据,被称为“主日”,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礼拜天”。另外,英语中的“假日”(holiday)源于英语的“圣日”(holy day)。“圣日”出自“定为圣日”,原义是“将这一日分别出来”。

基督教会的传教士和移民各地的基督徒将这个一周七天和星期天聚会敬拜上帝及休息的生活方式带到世界的很多地方。中国正式在全国范围内采纳这个方式是在20世纪初。美国传教士赫士(Watson McMillan Hayes,1857—1944年)曾建议当时的清政府在中国实行星期天休假制度。赫士担任过中国第一所现代大学的校长。这所高等教育机构是1882年升格为大学的登州文会馆(Tengchow College),后来与其他几所传教士创办的学校合并发展为齐鲁大学(Shantung Christian University)。在1952年的全国高校院系调整中,齐鲁大学被肢解,并入山东大学及其他几所院校。赫士的前任狄考文(Calvin Wilson Matteer,1836—1908年)既是登州文会馆及前身——1864年在山东登州(蓬莱)开学的蒙养学堂——的创立者,也是后来流行的《圣经》汉语白话文和合本的翻译委员会主席。

在登州文会馆之后,赫士曾经接受袁世凯的邀请短暂作过中国第一所省立大学——山东大学堂(后来的山东大学)——的首任总教习,这所大学从1901年建校开始就实行周日休假。但由于不能接受那里敬拜孔子的做法,赫士很快辞职。到了1919年,赫士又因信仰和管理上的分歧从齐鲁大学神学院院长的位置上离开,创建了有 “中国的威斯敏斯特神学院” 之称的华北神学院。在1952年,华北神学院同样遭到肢解,并入南京的金陵协和神学院。不过,赫士关于周日休假的提议得到了清政府的采纳。从1902年到1911年,清政府颁布了一系列章程,从学校到政府各部门陆续实行星期天休息的制度。在此之前,中国人有比如旬假——每十天休息一天——的习俗,但并没有像中国在此之后推行的周日休假那样固定和普遍。

显然,中国接受一周七天和周日休息的制度跟采用公元的纪年方式一样,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跟看起来是欧美主导的国际惯例接轨的结果。即使在1949年以后,基督教会遭到迫害,欧美传教士被迫离开中国,中国的新政府也没有取消这个跟《圣经》和基督信仰相关的作息方式。恰恰是1949年成立的政府将公元设立为中国最主要的纪年方式。在相当程度上,正是由于这个政府在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实行自我封闭的政策而且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这个政府在70年代末出现了变化,开始实行与自我封闭大体相反的“改革开放”政策。如果考虑到中国在19世纪中后期之后直到如今的历史,与看来是欧美主导的国际通行的方式接轨大约已经成为中国最近一百多年以来的走向,当然这期间的情况非常复杂,封闭与开放常常是交织在一起的。

三、

在这中间,有一个事实及其所处的背景也许值得重视。了解这个事实及其背景可能会有助于理解中国接受公元和周日的做法在更广大的时间维度和历史背景中的意义,也因此可能有助于进一步理解公元和周日的实质。这个事实就是,不论实行的是封闭还是开放或者是两者都有的做法,在1949年的中国开始执政的这个政党本身已经不是来自传统中国,虽然这个政党在各种具体的想法和做法上可能还在继续传统中国的某些方式。另外,这个事实所处的背景同样重要。如果进一步考虑到共产主义和共产党在欧洲和现代世界的历史,人们可能会发现,这两者在相当程度上是一些欧洲人以及后来世界其他地方的一些人对他们看到的在欧洲社会和世界上的不公现象进行批判的结果。虽然在共产主义和共产党内部各个派别的想法和做法又有不同,但大约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相信在他们看来最优秀最先进的人可以通过他们看来最优秀最先进的想法和做法在世界上实现公义,相信人能够在地上建立上帝的国。这与并非来自欧洲但在欧洲产生过重要影响的《圣经》中的观念有着根本的不同。

不过,如果追溯共产主义和共产党在欧洲的起源,人们会发现这两者与基督信仰和基督教会的某些外在形式有些相似之处,虽然后两者与前两者在实质上有天壤之别。考虑到基督信仰和基督教会在过去一千多年的历史当中对塑造欧洲人的世界观念和生活方式起到过重要作用,这个现象并不奇怪。《共产党宣言》(The Communist Manifesto)的两位作者——德国人卡尔·马克思(Karl Marx,1818—1883年)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1820—1895年)——都出生在至少形式上有基督信仰的家庭。他们都在小时候接受过洗礼。等到长大成人,他们走的路跟他们的父母和祖辈们已经很不一样。

当26岁的恩格斯在1847年6月和10月撰写《共产党宣言》的初稿时,当时两份草稿的名字分别叫做《共产主义者信仰告白草案》(Draft of a Communist Confession of Faith)和《共产主义原理》(Principles of Communism),写作遵循的都是当时及之前的欧洲教会常常使用的要理问答(catechism)形式。马克思与恩格斯最终合著的宣言读起来则有《圣经》开篇的影子。在《圣经》的开端,“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创1:1—2)而《共产党宣言》的开始是,“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

《共产党宣言》是共产主义者同盟(Communist League)的纲领。这个同盟成立于1847年6月的伦敦,是由两个组织——正义者同盟(League of the Just或League of Justice)与共产主义者通信委员会(Communist Correspondence Committee)——合并而成。参加正义者同盟的成员主要是旅居国外的德国手工业者。在成立共产主义者同盟之前,作为共产主义者通信委员会成员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受邀加入正义者同盟。在合并之前,正义者同盟这个组织的口号为“人人皆兄弟”,目标是“基于爱邻舍、平等和正义的理念,在地上实现上帝之国”。在合并为共产主义者同盟之后,口号改成,“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另外,在共产党的信仰学习和组织管理上起到重要作用的共产主义小组与基督教会的小组聚会有形式上类似的地方。

当然,不同的地方更加明显。共产主义者在小组聚会时不像基督徒那样敬拜神和学习《圣经》。共产主义者的小组是政党组织,而基督教会的小组是信仰群体。这也体现在《共产党宣言》与《圣经》内容和实质的不同上。根据《圣经》,上帝之国或完全公义的社会或完美的社会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实现,正如耶稣所说,“我的国不属这世界”(约18:36);属神的人“不属世界”(约17:14);属神的人之所以不属世界,是因为神将人从世界中分别出来,“分别为圣”,就如神将第七日分别出来,“定为圣日”(约17:19;创2:3);属神的人是被耶稣差派到世上作关于耶稣的见证(约17:18;徒1:8),属神的人在地上“是客旅,是寄居的”(利25:23;诗39:12;来11:13;彼前2:11)。而《共产党宣言》认为, “当古代世界走向灭亡的时候”,虽然基督教战胜了古代的各种宗教,但基督教思想却在18世纪被启蒙思想击败了;相比之下,“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有意思的是,就像1949年以后的中国,在世界的任何地方,无论使用暴力与否,《共产党宣言》的作者及其后继者们并没有“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也没有获得整个世界。在共产主义者普遍采纳的“现存的社会制度”中,就有以耶稣降生为人的时间作为基准的纪年方式和一周七天及周日休息的惯例。甚至在《共产党宣言》及其序言中,纪年方式依然以耶稣降生为人的时间作为基准。虽然小狄奥尼修斯当初通过计算得出的耶稣降生为人的时间后来被认为是有几年的误差,《共产党宣言》及其序言却也照旧使用。而在《共产党宣言》之后,人们可以看到这个宣言的后继者们不仅没有 “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反而在各种形式的改革中恢复了《共产党宣言》明确要消灭的制度,比如跟共产制或公有制或国有制相对的私有制。

同样有意思的是,《圣经》也提及获得整个世界,而且还谈到怎样获得的问题。在《圣经》中的一处,魔鬼(原义是“控告者”)向人们提供了一个获得整个世界的做法。这是在魔鬼试探耶稣的时候。魔鬼“将世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都指示”耶稣看,对他说:“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耶稣的回答是,“撒但退去吧!因为经上记着说:‘当拜主你的神,单要侍奉他。’ ” (太4:8—10;路4:5—8)从耶稣跟撒但(原义是 “那位敌对者”或“那抵挡者”,魔鬼的另一名称)的这段对话中,人也许可以看得出,追求世界跟敬拜上帝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取向。无论是想获得整个世界或部分世界,都是在追求世界,或者归根到底,是在追求自我,而这很可能不仅是《共产党宣言》的作者也是其后继者们的想法。人对世界或人对自我的追求常常是情不自禁或身不由己的,尽管意愿上是要寻求真理或实现公义。从耶稣与魔鬼的对话,可以看出,即使是降生为人的耶稣,也要面对这样的试探。事实上,按照《圣经》的记载,耶稣是“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 (太4:1)耶稣对魔鬼的回应显示,即使想赢得世界,“俯伏拜”魔鬼也是无济于事,因为上帝才是主宰,虽然魔鬼在《圣经》中被称为“这世界的王”或“这世界的神”。(约12:31;林后4:4)

另一方面,如果人在追求世界,人看上去也许会得到眼前的世界或世界的一部分,其实是在“这世界的王”或“这世界的神”的控制之下。而耶稣对他门徒说的话表明,人若在“这世界的王”或“这世界的神”的控制之下,就“不体贴神的意思,只体贴人的意思”。体贴人的意思就是追求人所想的,也就是追求世界或追求自我;体贴神的意思就是追求神所想的,也就是追求神。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取向导致的结果也截然相反。追求前者的灭亡,因为即使世界也要灭亡;追求后者的得永生,因为神将从他而来的永远的生命赐给跟从他的人。(约一1:17)

四、

如果考虑到这个角度,恰恰在一个以追求世界或追求自我为主要潮流的国家和社会环境中,以耶稣的降生为人作为基准的纪年方式和以上帝的创造与安息并且耶稣的复活作为每周作息依据的生活节奏就显得与众不同。这个与众不同跟神将第七日分别出来的“定为圣日” 以及神将人从世界中分别出来的“分别为圣”如出一辙。从这个角度,公元和周日在中国人日常生活中可以提供的意义已经大大超出了目前的大部分中国人日常生活所体现的维度。形式上,公元和周日已经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这是中国人接受以看来是欧美为主导的现代世界秩序的结果,无论是被动或主动的接受还是两者都有。实质上,公元和周日为中国人提供了一个不再局限于传统与现代、东方还是西方、民族国家、人类社会、自然界的坐标系。在这个坐标系中,原点不再是国家、世界和人,而是作为创造主、救赎主和治理者的上帝,人也不再属于自己、国家和世界,而属于上帝,虽然人与自己、他人、国家、世界的关系依然存在。

如果公元和周日的实质——“主的年份”和“主日”——在越来越多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那就可能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的生活中心开始不再是自己、国家和世界,而是创造人和宇宙万物、为拯救人而降卑为人、护理天地万有运行至今的主宰。如果以《圣经》作者的眼光,这个形式与实质的差别,表面上可能是知其然与知其所以然的问题,归根到底却是死与生的问题。这个生活中心的改变,不意味着人对自己、家庭、社会、国家、自然、宇宙万物的视而不见,也不意味着上帝的国在这个世界上实现,而意味着,人开始认识到人不仅是有限的而且是有罪的,人不仅得罪了人,更是得罪了创造人的神;人不仅在破坏自然,更是在破坏神创造的美好;人不仅不能解决这一切的问题,人自己就是这问题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人也就可能开始向神寻求,开始认识神,开始看到神的形像,开始明白“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创1:27)意味着什么,开始思想神为何降生为人、为何“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见神的国”(约3:3),开始体会“不属世界”却又不“离开世界”(约17:14—15) 是怎么回事,开始透过以神为中心的眼光,学习重新看待自己和周围的一切。

如果以《圣经》作者的眼光,无论是欧美的兴起或衰落、现代世界秩序的形成或分解,还是包括中国在内的欧美之外世界的变化或不变都是在一个更大的时间维度和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即使从地理方位的角度,无论是《圣经》还是基督信仰和基督教会,都不是从欧洲和美洲进入到世界历史的,而是从西亚扩散到欧洲和世界各地。虽然《圣经》、基督信仰和基督教会在相当程度上塑造了过去一千多年的欧洲文化,《圣经》、基督信仰和基督教会却不属于欧洲或西方,就像不属于西亚和世界的任何地方一样。即使是相当程度上受到《圣经》、基督信仰和基督教会塑造的欧美社会,也产生了很多以追求世界或追求自我为本而非以神为本的观念和行动。正是由于欧美在近几百年的兴起和对世界各地的影响,这些观念和行动造成的伤害波及的范围已经非常广泛。

如果以《圣经》作者的眼光,这一切不是以西方或东方或人类或世界为中心的时间和历史,而是神所应许的时间和历史。在这个以神为主导的时间和历史当中,神让大多数还不真正认识他的国家接受了以他为原点的时间和历史的坐标系不仅很有意思,这个意思到如今也似乎更明显了。这就像《圣经》旧约记载神向埃及法老说的,“其实我叫你存立,是特要向你显我的大能,并要使我的名传遍天下”(出9:16;罗9:17),也像耶稣在《圣经》新约中所宣告的,“现在这世界要受审判,这世界的王要被赶出去。我若从地上被举起来,就要吸引万人来归我”(约12:31—32),也如曾经与耶稣为敌却被耶稣改变的使徒保罗所作的见证:“所以不拘在饮食上,或节期、月朔、安息日,都不可让人论断你们。这些原是后事的影儿,那形体却是基督”(西2:16—17),“因为万有都是本于他,倚靠他,归于他” (罗11:36)。

这个世界没好过——虚拟采访鲁迅先生/潘采夫

2006年,即鲁迅逝世70周年,我受命制作了纪念特刊《纪念的狂欢——一半是塑造,一半是还原》,其中一个“亮点”,就是对鲁迅先生的虚拟采访。我就当今社会问题请教他,他以自己作品中原文作答。后来这个采访没有刊出,一直在网络间“漂”着,今年我将它收入了文化集子《贰时代》。5年过去,有些东西变了,但更多的是没变。到了鲁迅诞辰130周年,也是逝世75周年,编辑老师又想起了我那篇稿子,嘱我写出下篇。把新近发生的一些问题请教鲁迅先生,看看先生何以教我。于是在原来访谈的基础上,又写出几千字来。从70年到75年(编按:本文写于2011年),从《新京报》到《东方早报》,也是一段缘分,很值得纪念。

鲁迅先生笔下的中国,当然已和当下中国大有不同,但先生的批点并不过时,反而愈加入骨,刺痛我们的神经。这是因为,第一,中国有些东西变化了,有的变好,有的变坏,但有些东西并没有变,有一以贯之的根脉在里面,鲁迅将其提炼出来,并经受住了时间的磨洗;其次,鲁迅最为人称道的,是批判国民性,而国民性这个东西,是祖先赐给我们的礼物,想拒收或转送,没有那么容易。所以,鲁迅先生如果还生活在当下,当不会感到特别陌生吧,至于他会从事一份什么工作,是过得还行,还是有些惨淡,那就说不好了。

潘采夫:先生,今天是您诞辰130周年,离开这么久,您的感觉怎样?

鲁迅:我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远游。所谓激动,是没有的,不过看到街市依旧太平,中国还是那个中国,而内里还是我生活过的,欣慰还是有的。

潘采夫:听说先生门下吃鲁学饭的食客有两万以上。

鲁迅:哪里,愧不如曹雪芹,他吃的是草,却用奶汁抚养了全国一半的人口。

潘采夫:先生去世75年了,后来的人给了先生很高的评价,您想对他们说点什么?

鲁迅:让他们赞美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潘采夫:这些年,读经运动如火如荼,儿童读经成了时尚潮流,上海还曾开办了孟母堂。

鲁迅:尊孔、崇儒、专经、复古,由来已经很久了。皇帝和大臣们,向来总要取其一端,或者“以孝治天下”,或者“以忠诏天下”。我看不见读经之徒的良心怎样,但我觉得他们大抵是聪明人,而这聪明,就是从读经和古文得来的。古书实在是太多,倘不是笨牛,读一点就可以知道,怎样敷衍,偷生,献媚,弄权,自私,然而能够假借大义,窃取美名。——《十四年的读经》

潘采夫:有的大学里建了孔子像,两岸还都在举行盛大的祭孔活动,看来孔子复活有望。

鲁迅:我还听说有个叫蒋庆的小子自称儒教教主呢。孔夫子之在中国,是权势们捧起来的,是那些权势者或想做权势者的圣人,和一般民众并无什么关系。然而对于圣庙,那些权势者也不过一时的热心。袁世凯、孙传芳、张宗昌都把孔子当作砖头用,但都明明白白地失败了。不错,孔夫子曾经计划过出色的治国方法,但那都是为了治民众者,即权势者所设的方法,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

潘采夫:韩医申遗成功了,中医也跃跃欲试。您有句话让中医的感情很受伤⋯⋯

鲁迅:我是曾经说过,“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如果因为这句话误了他们的申遗,我感到抱歉。如果中医可以,则气功、金钟罩、点穴也都可以申遗的。——《呐喊》序言

潘采夫:现在有人把批评家叫做表扬家,先生对韩寒、王朔怎么评价?有人说他们继承了先生的衣钵。

鲁迅:凡批评家对于文人,或文人们的相互评论,各各“指其所短,扬其所长”固可,即“掩其所短,称其所长”亦无不可。然而那一面一定得有所长,这一面一定得有明确的是非,有热烈的好恶。假使被文人相轻这个恶名所吓倒,对于充风流的富儿,装古雅的恶少,销淫书的瘪三,一律拱手低眉,不敢说或不屑说,那么,这是怎样的批评家或文人呢?——《文人相轻》

潘采夫:先生活着的时候,就有观点说先生应该获诺贝尔文学奖,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中国本土的作家总得不了奖呢?

鲁迅:这是因为我们不会说话,政治家最不喜欢人家反抗他的意见,最不喜欢人家要想,要开口。且看动物园的猴子,它们自有他们的首领;首领要它们怎样,它们就怎样。在部落里,他们有一个酋长,他们跟着酋长走,酋长的吩咐就是他们的标准。酋长要他们死,也只好去死。那是没有什么文艺,即使有,也不过是赞美上帝。唱赞美诗是得不了奖的。——《文艺与政治的歧途》

潘采夫:有个国家一级女诗人,写一手漂亮的梨花体,她诗歌的流传让低迷的诗坛一片沸腾,又掀起一次让诗歌走进群众的高潮。

鲁迅:这个梨花体,我是知道的,而且也写过几首。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枣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秋夜》

潘采夫:先生写得很有韵味,看来优秀的散文完全可以和诗歌互相转化。先生还是写古体诗多一些吧。

鲁迅:新诗也还是有的,我做过国真体的诗,就是那首《我的失恋》:“我的所爱在豪宅,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摇头无法泪如麻。爱人赠我玫瑰花;问她什么:赤练蛇。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吧。”

潘采夫:听说先生在看相方面很有造诣。

鲁迅:这是个谣传,我虽然说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付苦相、尼采一付凶相、高尔基简直像个流氓”之类的,但从来不给国人看相,以免被某个行当利用,打出“弘扬国粹从看相开始”的幌子来。

潘采夫:湖南卫视的超级女声、快乐女声反响都不错,但有令下来,快乐女生明年要停办了。

鲁迅:我早说过,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三闲集》

潘采夫:先生在上海栖居多年,最近一个叫杨海鹏的,正在为他的妻子打官司,还围脖直播这场“一个人的战争”,先生对官司的结果怎么看?

鲁迅:海鹏是个壮士,但我并不觉得乐观,“声罪致讨的明文,那力量往往远不如交头接耳的密语,因为一是分明,一是莫测的。”(《南腔北调集·捣鬼心传》,《鲁迅全集》四卷476页)

潘采夫:还有一些人,在为别人的事情忙活奔走,或者出头说了几句公道的话,然而命运和结果也不太好。一位著名的海归科学家饶毅,就因为批评科学体制,在院士评选中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鲁迅:运命并不是中国人的事前的指导,乃是事后的一种不费心思的解释。(《且介亭杂文·运命》,《鲁迅全集》六卷102页)对于那种为别人奔走的英雄,我仿佛总能看到他们的结局。“你敢出来!出来!躲在背后说风凉话不算好汉!”但是,如果你上了他们的当,真的赤膊奔上前阵,像许褚似的充好汉,那他那边立刻就会给你一枪,老实不客气,然后,再学着金圣叹批《三国演义》的笔法,骂一声“谁叫你赤膊的”——活该。(《伪自由书·不负责任的坦克车》,《鲁迅全集》五卷104页)

潘采夫:那个科学体制就这样坚固吗?

鲁迅:老先生们保存现状,连在黑屋子里开一个窗也不肯,还有种种不可开的理由,但倘有人要来连屋顶也掀掉它,他这才魂飞魄散,设法调解,折中之后,许开一个窗,但总在伺机想把它塞起来。(《书信·致曹聚仁》,《鲁迅全集》十卷147页)

潘采夫:先生一向批判封建礼教,尤其痛恨“孝”,自己却是一个孝子。到了今天,先生还是持这样的观点吗?

鲁迅:就实际上说,中国旧理想的家族关系父子关系之类,其实早已崩溃。这也非“于今为烈”,正是“在昔已然”。历来都竭力表彰“五世同堂”,便足见实际上同居的为难;拚命的劝孝,也足见事实上孝子的缺少。而其原因,便全在一意提倡虚伪道德,蔑视了真的人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潘采夫:先生生前常下馆子,那时的饭馆和家里饮食虽不丰富,但也至少无害,现在看到毒奶粉、瘦肉精、毒大米、毒蔬菜之类,先生能吃得下吗?

鲁迅:底层的人们,也会互相伤害的。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但遇见比他更凶的凶兽时便现羊样,遇见比他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华盖集·忽然想到七》,《鲁迅全集》三卷46页)

潘采夫:这让我想起了有的人抱怨社会不公,却挥刀奔向学校的小孩子。

鲁迅: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华盖集·杂感》,《鲁迅全集》三卷38页)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那么,无论什么魔鬼,就都只能到他自己的地狱里去。(《华盖集·忽然想到七》,《鲁迅全集》三卷47页)

潘采夫:强者向弱者,弱者向更弱者,这是一种全面的变坏,敬畏与信仰怎么突然丢失了?

鲁迅:然而看看中国的一些人,至少是上等人,他们的对于神,宗教,传统的权威,是“信”和“从”呢,还是“怕”和“利用”?只要看他们的善于变化,毫无特操,是什么也不信从的,但总要摆出和内心两样的架子来。(《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鲁迅全集》三卷241页)

潘采夫:有的地方权力部门,就开辟了食品蔬菜的特供渠道。

鲁迅:奢侈和淫靡只是一种社会崩溃腐化的现象,决不是原因。(《南腔北调集·关于女人》,《鲁迅全集》四卷396页)

潘采夫:恐怕对学校教育这一块也要反思。

鲁迅:正是,读书人家的子弟熟悉笔墨,木匠的孩子会玩斧凿,兵家儿早识刀枪⋯⋯(《且介亭杂文二集·不应该那么写》,《鲁迅全集》六卷247页)对“教育当局”谈教育的根本误点,是在将这四个字的力点看错了;以为他要来办“教育”。其实不然,大抵是来做“当局”的。(《而已集·反“漫谈”》,《鲁迅全集》三卷350页)

潘采夫:前些日子发生了动车追尾事故,先生应该知道了吧?先生认为这个事情的根本在于何处?

鲁迅: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用瞒和骗,造出奇妙的逃路来,而自以为正路。在这路上,就证明着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地满足着,即一天一天地堕落着,但却又觉得日见其光荣。(《坟·论睁了眼看》,《鲁迅全集》一卷328页)

潘采夫:可是当初宣布那是世界顶尖,专利技术,还说要援助别的国家的。

鲁迅:中国人现在是在发展着“自欺力”。“自欺”也并非现在的新东西,现在只不过日见其明显,笼罩了一切罢了。(《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鲁迅全集》六卷91页)

潘采夫:还有些人觉得自己很幸福。

鲁迅: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坟·娜拉走后怎样》,《鲁迅全集》一卷270页)

潘采夫:先生对爱国青年怎么看?

鲁迅:大约满口激烈之谈者,其人便须留意。(《书信·致姚克》,《鲁迅全集》十卷181页)激烈得快的,也平和得快,甚至于也颓废得快。(《二心集·上海文艺之一瞥》,《鲁迅全集》四卷234页)

潘采夫:先生一向对青年甚好,但也上过青年的当,现在韩寒、郭美美、李天一、卢美美等,都是这个时代的青年,先生的观感如何?

鲁迅:今之青年,似乎比我们青年时代的青年精明,而有些也更重目前之益,为了一点小利,而反噬构陷,真有大出于意料之外者⋯⋯(《书信·致曹聚仁》,《鲁迅全集》七卷141页)

潘采夫:有人称先生为青年导师⋯⋯

鲁迅:我新近才看出这圈套,就是从“青年必读书”事件以来,很收些赞同和嘲骂的信,凡赞同者,都很坦白,并无什么恭维。如果开首称我为什么“学者”“文学家”的,则下面一定是谩骂。我才明白这等称号,乃是他们所公设的巧计,是精神的枷锁,故意将你定为“与众不同”,又借此来束缚你的言动,使你于他们的老生活上失去危险性的。(《华盖集·通讯》,《鲁迅全集》三卷20页)

潘采夫:先生知道右愤、左愤吗?

鲁迅:中国老例,凡要排斥异己的时候,常给对手起一个诨号,——或谓之“绰号”。

(《华盖集·补白》,《鲁迅全集》三卷79页)

潘采夫:先生对宽恕还是那么不“宽恕”吗?

鲁迅:有时也觉得宽恕是美德,但立刻也疑心这话是怯汉所发明,因为他没有报复的勇气;或者倒是卑怯的坏人所创造,因为他贻害于人而怕人来报复,便骗以宽恕的美名。

(《坟·杂忆》,《鲁迅全集》一卷300页)

潘采夫:有个不敬的话题,如果先生恰巧活在当下,先生将如何推广自己的主张,如何给报馆写文章呢?

鲁迅: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呐喊·自序》,《鲁迅全集》一卷5页)

潘采夫:如果那样,你能想象自己的样子吗?

鲁迅: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且介亭杂文二集·几乎无事的悲剧》,《鲁迅全集》六卷293页)

潘采夫:先生写文章的时候,最瞧不起的对手是什么?

鲁迅:从指挥刀下骂出去,从裁判席上骂下去,从官营的报上骂开去,真是伟哉一世之雄,妙在被骂者不敢开口。(《而已集·革命文学》,《鲁迅全集》三卷407页)

潘采夫:最后,先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鲁迅: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国。(《华盖集·导师》,《鲁迅全集》三卷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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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作者博客:http://pancaifu.blog.caixin.com/archives/24958)

 

难以看透的千面鲁迅——读《鲁迅:幽暗意识与光明追求》/阿信

圣经里有一句话说:“知识是叫人自高自大,惟有爱心能造就人。”知识多了,就像美国哲学家尼布尔说的,容易有知识的傲慢,自以为真理在握,对人冷漠、苛刻,封闭自私。但是惟有爱心,没有知识也不行,没有知识的爱心极易变成宗教性狂热。那圣经这句话难道说错了吗?当然不是。“惟有”的翻译不太恰切,准确译法应是:“知识是叫人自高自大,但是爱心能造就人。”

可见,知识和爱心的结合,才能成就真正的学问。难怪13世纪神学家安东尼每次上课前都说一句话:“学问若不转向爱,有什么益处呢?”

齐宏伟的书好读,因为他所有的书,如行云流水,流淌着一种气势磅礴的大爱,有着强烈的价值热情。而这种热情又小心翼翼地和充盈的知识含蕴配合在一起,其间维持着一种微妙平衡。他的《一生必读的关于信仰与人生的30部经典——从<忏悔录>到<复活>》让我在很短时间管窥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30部经典;他的《心有灵犀——欧美文学与信仰传统》让我知晓世界文学史上那些大师,他们成功的最大原因不是因为句子写得优美,故事编得精彩,而是他们身上凝聚了人类最深邃的精神资源。而中国当代文学的软肋正在于缺少精神积淀。

他的新作《鲁迅:幽暗意识与光明追求》也是这样一部厚重之作。知识量大、眼光独到、思考深刻。我求学时,鲁迅还是“思想家、革命家和文学家”,是新时代中国文化领域的战将,其思想资源毫无疑问被认定为是阶级论和进化论;其后,钱理群、王富仁等从法国启蒙精神和人道主义角度发掘鲁迅;汪晖、王乾坤、彭小燕等从存在主义和生命哲学角度解读鲁迅,说他的一生是在反抗绝望;当然还有人说鲁迅根本没什么思想,只会骂人。齐宏伟通过深入研究,通过梳理鲁迅与基督教文化的事实联系与“价值关系”,探讨了基督教文化如何在精神层面上影响了鲁迅的思想和创作,提出鲁迅最深的精神资源不是中国的文化传统,不是启蒙思想的人道主义,而是“希伯来精神”影响下的“个”的精神和“幽暗意识”这一重要观点。

作者此说绝非空穴来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精读了2005版《鲁迅全集》,为这套全集找出不少注释错谬处,也找到了大量来自国内外的鲁迅研究资料,去美访港,且充分利用南京那边图书馆的民国资料优势,在日本学界“竹内鲁迅”和“伊藤鲁迅”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进。他在研究时不先入为主,而是贴着鲁迅阅读,深入了解鲁迅的生活和写作,尽量客观地挖掘、还原深刻影响鲁迅写作的精神资源。也绝不因自己的预设前提,就硬把鲁迅和基督教文化拉扯在一起,而是紧靠着鲁迅来入思。细读细研的结果,使他大吃一惊:原来鲁迅有意无意被遮蔽了——人们把鲁迅打扮成他们心目中想要他成为的样子。所以,他才一再追问:真正的鲁迅是谁?为什么鲁迅只提了一次苏格拉底的受难却提了十次耶稣受难?为什么鲁迅读到基督教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竟说“大欢喜”?为什么鲁迅绕过了斯宾塞的“进化的伦理”而亲近赫胥黎带有基督教原罪色彩的“伦理的进化”?为什么他一到东京就给弟弟周作人不远万里寄《摩西传》?为什么他独独推崇先知耶利米而写下早期文论并提出“精神界之战士”的观点?为什么他热爱基督教作家显克维奇、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他亲近又批评尼采却对其深受基督教文化影响的“主观之内面精神”大加赏识?为什么鲁迅几次搜购《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为什么他受安德烈耶夫写耶稣之死的《齿痛》影响写下《药》?为什么鲁迅多次购买圣经?为什么鲁迅早年和神学家清水安三那么亲密?为什么他晚年把虔诚的基督徒内山完造当成自己最为亲近的密友?为什么临死前还第四次推荐传教士史密斯的《支那人气质》并保持一生由此形成的“改造国民性”视角?为什么他一生都着迷般地搜求购阅神学家克尔凯郭尔和舍斯托夫的著作?为什么鲁迅在上海的工作室书桌顶上最重要位置悬挂了《夏娃》?为什么鲁迅尤其关注苦难和死亡而有深刻的“幽暗意识”?而所有这一切的关系是什么呢?⋯⋯解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齐宏伟也终于明白了真正的鲁迅是谁。本书绝非为基督教文化张本,而是实事求是地还原鲁迅之为鲁迅的内在思想脉络和精神肌理,有理有据,不由人不深思。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鲁迅更不是。

本书知识量很大,且具有灼见慧识。比如:我早就了解到反基督教的尼采其实深受基督教文化影响,这一点日本著名鲁迅研究专家伊藤虎丸早在《鲁迅与终末论》中就有过精彩阐释。这我不意外,很多反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其实深受传统影响。但从书中了解到进化论其实也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斯宾塞提出的“任天说”,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因此不应该同情弱者,而应任其自然灭亡;另一个方向是赫胥黎提出的“胜天说”,正因人面对的是一个无情的、疏离的宇宙,因此具有独特性的人应产生一种属于人的特别感情和悲悯,用爱和这个无情世界斗争。鲁迅就深受赫胥黎影响,因此在文本中造成某种“约伯式困境”,由此和希伯来精神产生内在共振。我以前从课本上读到的进化论全是物竞天择之类,看到齐宏伟这样深入、精到的讲解,不能不说是大开眼界。这样深入、细致的梳理,是那些贴标签式的教条论著所绝难相比的。

又比如,尼布尔认为“幽暗意识”其实是反对这两种观念:从空间层面看,有限个体的人力图把自己看为无限整体好由此得到意义;从时间层面看,是反对由希腊精神所体现出的那种为了永恒而力图摆脱现在的观念。按此总结,齐宏伟认为鲁迅的生存体验乃至思想内核中确有某种“幽暗意识”,一方面鲁迅以《坟·写在<坟>后面》提到的“一切都是中间物”思想反对“普遍”、“完全”,又以“过客”精神反对“永久”。这就为鲁迅的观点找到了资源库,同时又推进了对鲁迅人生和文本的深入解读。但这一切不只是相似性比较,而是回到舍斯托夫据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尼采提出的“悲剧哲学”,也回到鲁迅何以独独敬服这三位大师的内在秘密,同时又照应了日本学界提出的“竹内鲁迅”是为“舍斯托夫体验”作注解之说。如此就使这一切探究豁然贯通,而非浅尝辄止。

我被说服了:鲁迅和基督教文化的关联不只是涉及一个学术问题,更是关乎“鲁迅是谁”的大问题。齐宏伟没有止于材料罗列,而是分了几个层次:鲁迅与基督徒清水安三和内山完造的交往、对话乃至心心相印,鲁迅对传教士的好感和受史密斯影响所形成的普遍主义视角,鲁迅对圣经的情有独钟,鲁迅对耶稣尤其耶稣受难的十次提及,鲁迅深受基督教作家的影响,鲁迅与基督教神学家克尔凯郭尔和舍斯托夫的精神共振,最后水到渠成提出鲁迅的舍斯托夫体验或说是“幽暗意识”,这个时候才让我们恍悟何以鲁迅能塑造出跟清教徒人格类型恰恰相反的“向外适应”式阿Q人格,何以鲁迅25篇小说中有15篇写到了死亡,何以鲁迅不只为说假话忏悔更为说了真话忏悔!

看了本书,我自思,鲁迅有这么复杂吗?我给的答案是:是!因为人是极其复杂的存在。20世纪中国历史是对这个世界上一部分人的人性充满信心,是充满信心改造人性的历史,也是误观人性反为人性所误的活教材。纵观鲁迅研究史,国内号称鲁迅学,一再宣称成了鲁迅知己,得到鲁迅精髓,但从鲁迅看过来,有时也不过谬托知己而已。一部《鲁迅全集》俨然在焉,但多少人去读,又有多少人不带前提去读,又有多少人读得进去又能读得出来?“城头变幻大王旗”中,听说鲁迅早就没人读了,鲁迅也从语文教材中大面积撤退,鲁迅所为之忧心忡忡的“老子从前阔多啦”、“国外有的中国也有”等等重又甚嚣尘上。齐宏伟不为眼前喧嚣所动,工作多年后,重又潜心读书三载,日日与鲁迅为伍,从复杂的鲁迅那里读出了普遍主义情怀,也读出了重建中国文化的希望和起点。文化的更新绝非把传统搬到当代就可以了,还须有鲁迅这样博大的胸襟和宏阔的文化视野。

当今学界推崇鲁迅的“立人”,推重陈寅恪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立什么样的人呢?人独立和自由的根基是什么?任何思想、理念都必须有着力点,也就是站立处。而这个世界的铁律是:人的思想所站立的地方也许起初是坚固的大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可能会变成湿地、甚至流沙。鲁迅学所找出来的鲁迅思想,多成了变动不居的流沙。但齐宏伟涉入鲁迅最黑暗、绝望处,又泅渡过去,在暗流那头看到了光明和希望,还原了一个复杂的也是立体的鲁迅、绝望的也是希望的鲁迅、寒冷的也是温暖的鲁迅,给出了没被时间淘汰的鲁迅精神。

寒窗煮茗,掩卷沉思,温热犹在,是鲁迅的,也是齐宏伟贯注在字里行间的。

2011年2月14日情人节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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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宏伟著《鲁迅:幽暗意识与光明追求》,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12月版。)

爱德华兹对中国教会的意义/新恩

依我看来,要回答爱德华兹对中国教会的意义这个问题,需要了解两件最基本的事情:爱德华兹的主要属灵遗产以及中国教会的基本状况。但这两方面都不容易了解。就爱德华兹而论,看他浩瀚的著作以及对其汗牛充栋的研究文献,就可知其复杂性及丰富性;而就中国教会而言,我们甚至不知从何说起。但我希望先问另外一个问题:爱德华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以致对中国教会具有特别的意义?

像非洲的奥古斯丁与欧洲的加尔文一样,北美洲的爱德华兹也是一位普世性的伟大神学家。浏览教会历史可以帮助我们看出爱德华兹的独特之处。爱德华兹作为美国大觉醒时期的领袖,同时也被誉为“清教徒神学王子”,这两点使得他超越了大多数奋兴家和神学家。教会历史上,有些时候虽有一些灵性的复兴,却伴随着反智、反律法及反秩序的结果;有些人虽促进了某些神学贡献,却产生了教条化的法利赛派的副作用。爱德华兹却在二者之间取得了罕见的平衡。这绝不是简单的中庸之道而是超越。所有尝试过理智研究和属灵操练之间张力的人,都能体会这其中不偏左也不偏右的艰难。几乎很少有人像爱德华兹一样,同时在科学、哲学、神学、牧养(讲道)、灵修、宣教、家庭生活、子女教育上都有着卓越的贡献。他为牧者树立了一个典范:一个牧师是可能在学术研究、属灵操练、牧养教会、家庭生活、文化爱好之间取得平衡的。在这里,我要特别指出他在教义和灵修之平衡关系方面的杰出贡献。显然在这个平衡关系方面,他的著作对于中国教会而言,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爱德华兹的广博令人印象深刻,但这一切在他的生命中非常和谐。因为他思想的核心是三一上帝的荣耀。在此框架下,他从圣约的角度理解上帝的作为。他认为这就是全本圣经所见证的。在此亮光下,创造与救赎、天国与世界、心灵和肉身就不会被割裂。这是基督徒整全生命的基础。相应地,在实践层面,他建构并见证了宽广的属灵生活模式:圣道与圣灵并行。虽然这是加尔文的主张,恕我妄言,加尔文本人并没有展现出这种平衡 。爱德华兹身处复兴时代,他驳斥一味追求奇迹的狂热分子,不要迷信经验而要回归圣道的规范;同时,他也严正地警告那些不相信奇迹的“理性派”,要相信上帝的作为并去体验圣灵的大能。现在我们要来思想:他的这些主张对中国教会有何价值?

就具体的状况而论,可能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中国教会的印象。尽管如此,但就思想模式而言,却也并非不能做些宏观的总结。事实上,中国教会的神学传统还远谈不上丰厚,即使从普世新教教会的角度来看,我们的思想也显得十分单薄 。虽然还未经过严格的研究,但我接受这样一个经验判断:中国教会的思想主要是改革宗和灵恩派这两个阵营,外加一个比较糊涂的所谓福音派。思想狭隘就容易偏颇乃至偏执,这是中国家庭教会相对分散的原因之一。很多人认为是政治因素造成的,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中国家庭教会有现在的联结(尽管不深)正是政治的环境所维持的。把我们拴在一起的,不是神学与异象,而是共同的困境和磨难。如果哪天有机会展开自由的对话,恐怕只会更加分散。这主要的原因,是很多传道人在完全没有宗派的神学和权威的约束下迷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人”的亮光和体验以至权威。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约束,不过仅是一点可怜的福音派信念维持(大多时候就是指个人得救部分)。自然而然地,我们会滑向二元化的世界观,这是中国家庭教会最主要的传统之一。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应该算倪柝声和王明道二位前辈吧。随着近年改革宗信念拥护者在城市教会的兴起,这一根深蒂固的传统逐渐改变,一些城市教会开始以文化使命消解教会与社会的分离。依我有限的观察,虽然现在仍然只是一个“入世”的起步,但已露出似乎有矫枉过正的征兆。因为二元化世界观虽然偏颇,但圣经的确描述了“二元”对抗的存在:心灵与肉体、光明与黑暗、良善与邪恶⋯⋯完全取消二者的张力,很容易世俗化,这同样是错误的。而另一方面,在二元化道路走得更远的则是灵恩派。而这个群体(包括极端和温和)占据着中国信徒相当的份额。无论是哪一派,如果我们愿意聆听爱德华兹的教导,那么将在不同程度上得到调整。

宗派是必须的吗?很多研究神学的人会给予肯定的回答。很多人认为中国教会的下一步也必须是宗派化。但事实并不这么简单。最初几个世纪的教会(使徒、教父时期)并没有类似的宗派,但却以正统神学维系着教会的大公性(合一)。但为什么今天的教会做不到?其中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们的神学太过于狭隘,以至于争执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而忽略了最重要的教义。中国教会的建造少不了神学的重建,但真正的建树必须是核心的神学论题。在圣经和教会传统中,没有任何其他教义比三一论更直指基督教信仰的本质 。教父们竭力探索的教义神学正是三一论。有一点值得提出,和爱德华兹一样,教父们也都是教会的牧者。如果中国的牧者愿意学习爱德华兹以三一论作为思想的总纲,这将是中国教会之幸。这个教义的宏大,可以包容中国的复杂,也可以平衡执于一端的偏激。这有助于中国教会未来的合一。因为三一论,也只有三一论,才能统摄一切:多与一、同与异,避免无谓的纷争。这个教义中圣道与圣灵的关系,也能有效平衡“理智”与“心灵”的偏好,使改革宗人士更多留意圣灵,灵恩派人士更严谨地研读圣言。学习三一论,特别如爱德华兹那样去寻求三一神的荣耀,能使我们摆脱个人主义、英雄主义与功利主义,去建造健康的教会,在圣约的框架下,建构一元的世界观,以及整全的生命。

从神来的爱与恩典是我们服侍的动力/小雪

一、从神的爱来的力量 

最近有一个节目很火,不知大家看过没有?就是《中国好声音》。确实值得看一看,尤其唱诗班的弟兄姊妹应该多看一些音乐方面的东西。这个节目播出第一期我就听到我的同事在议论,认为可看,我回去在网上看了,果然就吸引我了。那些选手的唱功固然很不错,4位嘉宾更有看点。最主要的是,这个节目是拷贝丹麦版权,严格地按照原版权方的节目宗旨,传递出来的理念是我们那些本土电视选秀节目不可同日而语的。举个例子,最后阶段的淘汰赛,庾澄庆组的哈尼小王子被淘汰出局了,他下场之前说:我还要坚持唱下去,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打压我的人看看,我是打不倒的⋯⋯等等。这时候我没想到,那英截住他的话头说:等等,我注意到你在第一次上场唱歌时就说了这些话,你唱歌不仅是给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唱的,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才唱歌,你要享受唱歌的过程。我原来一直觉得那英有点东北大妞,没多少想法,结果我错了,四位嘉宾中只有她勇于指出小王子的误区:仇恨虽然也是一种动力,催促人成功,但是却不能支撑永远;唯有爱的动力才能使人走得更远。而且仇恨的力量在使人成功的过程中会扭曲人的心灵,唯有爱的动力不会伤害人,只会造就人,成全人。

作为基督徒我们有时候会面临这样一个过渡期,旧的动力源消失了,过去督促我们努力奋斗的那些动力:成名啊,挣钱啊,更高的位子啊,房啊,车啊⋯⋯都是浮云了;但是新的动力源又没有建立起来,我们变得似乎更加空虚,干什么都没劲,什么都不想干,真是虚空啊。

记得当年我刚信主不久时在北大团契聚会,团契中不少是北大的学生或老师。当时北大发生了一起食堂爆炸案,消息传得很快,当天就传遍了。晚上正好我们小组查经,是在一位北大老师的家里。那位老师说:白天,他们教研室的老师们互相比较,看谁得到的问询电话和呼机短信(那时还是BP机大行其道的时候)多。他说:“我想,我怎么都会比你们多些吧,我团契里那么多弟兄姊妹呢。没想到你们一个也没给我打电话。”当时我听了这话可震惊了,是呀,要是搁过去,我早就会搜索我认识的北大师兄弟们挨个打电话问候了,现在我信主了,按说应该更有爱心了,怎么我反倒没有想起来呢?这信主越信越冷漠麻木了不成?我可痛苦了。当时我的团契带领人还安慰我说,你是有信心,相信我们有神保守都平安。我心说,哪儿啊,我压根就没想起他们来!

很多年以后,我在教会慢慢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心理辅导方面的一些知识,才明白:在我信主之前,我对人的关心不是出于爱,而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爱心,是怕别人不搭理我,不需要我。我需要别人夸奖我是个好人,需要在别人的称赞中才能确立自我价值,关心别人只是我确立自我价值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与爱无关。就像我给乞丐一块钱,只是为了买我的良心平安,与那个乞丐是不是真需要钱、是不是个骗子无关一样,骨子里我仍然是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而当我信主了,我开始卸下面具,不再从人的评价中寻找自我价值,也就轻看了人的评价时,我的那些所谓的优点荡然无存。这才是我的本相,我的里面没有义,没有爱。

再后来开始在教会生活中学习爱的功课,在肢体关系中学习,在教会服侍中学习,从其他弟兄姊妹的爱心付出中学习,有时也从那些软弱的肢体的教训中学习。知道吗,我在教会中常常看到有些弟兄姊妹的爱心大发,却不是出于圣灵的感动和神的带领,而是出于自己的感情冲动。那种爱心的结果通常有两种,或者缺乏界限,把自己的生活和情绪都搞得一团糟;或者内心变得很苦毒,抱怨别人和教会缺乏爱心,怎么就我一个人在献爱心呢?也许两者都有。甚至怀疑这还是神的教会吗?相反的例子,我也看到有些弟兄姊妹可能遇到事情很冷静,并不怎么感动,但是却是知道圣经的教导,主耶稣的命令“要彼此相爱”,于是就积年累月去做,默默无闻,不抱怨,不推诿,不攀比。一路行来,时间精力付出得越来越多,感情投入得越来越多,直到这项侍奉结束,有始有终。

所以弟兄姊妹们,别把情绪化的东西当成圣灵感动,圣灵感动不排斥情绪,但更要更新我们的全人,从思想到情感到意志。我不是反对大家有了感动就去服侍,因为没有谁是完全了才开始服侍的,我们都是在服侍中学习完全;我只是提醒大家,只有感动、热心不足以支撑你的服侍,只有从耶稣基督那里来的爱能够支持我们尽忠到底。当你在服侍中感到新鲜感过去了,感到没有兴趣了,感到缺乏挑战了,感到疲乏劳累了,感到找不到成就感找不到价值了,那时不要放弃,不要抱怨,或许这就是圣灵要给你的果实,要你学会什么是从神那里来的爱。“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恒久忍耐的字面意思我们都明白,只是不太容易做到,“又有恩慈”是啥意思?知道吗?忍耐不是让你咬着牙根苦熬苦受,不是不忍又能怎么办的无奈,听天由命的宿命,“又有恩慈”是说在恒久忍耐的时候,还要充满喜乐,充满盼望。这才是基督爱的境界。你说:这谁能做到啊?这话有点像当年的主的门徒了,“此事甚难”。但我们的盼望不在我们自己,乃在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在他的慈爱、他的信实、他的帮助。他的爱是我们永不枯竭的动力源。

二、数算主的恩典 

最近一段时间诗班的事奉压力比较大,是不是?除了主日排练,我算了一下,九月两场婚礼,十月到现在已经三场婚礼了,真的有些累。唱诗班的侍奉确实比较辛苦,现在还是轻松的,过去,教会能够正常主日聚会的时候,我们是周五晚上排练,主日献唱之前排练,主日聚会后还要排练,如果赶上周六有婚礼,还要一周连续三次服侍,长年累月,没有间断。正因为诗班辛苦,牧者们对我们诗班一直很偏爱,每一次寻找到新的聚会场所,没二话,首先解决唱诗班的排练和休息室。牧者还常常来诗班参与分享讨论,给唱诗班吃小灶。即使是在户外聚会期间,我们诗班的排练一次没有空缺,我们的排练场地,我们的指挥,我们的司琴从来没有缺乏过,耶和华以勒,他的恩典能够满足我们的一切需要。阿们。

我也觉得累,但是今天早晨读经读到《耶利米书》时特别有感动,觉得这感动特别针对最近一段时间的服侍,所以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大家都知道耶利米是流泪的先知,他因为预见神的审判必将临到他的同胞,甚至神都封住他的嘴不许他替以色列民代求赦免。他是多么悲哀啊,而且他的痛苦悲哀没有人理解,他的同胞拒绝悔改,所以他说:“但愿我的头为水,我的眼为泪的泉源,我好为我百姓中被杀的人昼夜哭泣。”所以一提及《耶利米书》我们就会想到哀伤痛悔。但我今天要跟大家分享《耶利米书》带给我的安慰甚至是喜乐。

《耶利米书》7:34:“那时,我必使犹大城邑中和耶路撒冷街上,欢喜和快乐的声音、新郎和新妇的声音都止息了,因为地必成为荒场。”

我们知道,这是先知传达神的审判的消息,“那时”就是耶和华审判临到的时候,神的审判临到时的一个标志就是“新郎和新妇的声音都止息了”。

在《耶利米书》16:2,耶和华神对先知明确说:“你在这地方不可娶妻,生儿养女。”甚至不许先知“进入宴乐的家,与他们同坐吃喝。因为万军之耶和华以色列的神如此说,你们还活着的日子在你们眼前,我必使欢喜和快乐的声音、新郎和新妇的声音从这地方止息了”(《耶利米书》16:8—9)。

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想:当神的子民悖逆神的时候,神就撤回他慈爱的手,于是以色列民就深陷苦难之中,神兴起外邦人管教他的子民,这审判严厉到一个程度,连婚嫁都停止了。正常的种族延续都被中断了。接着我就想:那么,我们教会在户外聚会敬拜以来,举行了那么多场婚礼,出生了那么多的户外宝宝,我们是不是可以相信,神的恩典从来没有离开我们?神的护佑从来没有离开我们呢?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我的心真的立刻就喜乐起来。

然后,你们知道吗,怎么就那么巧,我就听到一位弟兄告诉我说,有位外教会的姊妹很羡慕我们教会一场接一场的婚礼。比较了受逼迫的代价和结婚的盼望,她说,宁可受逼迫,也要结婚,所以想来我们教会。所以弟兄姊妹们,你们不要只觉得辛苦,要知道你们被“羡慕嫉妒得很”哪。

《耶利米书》33:10—11:“耶和华如此说:‘你们论这地方说:是荒废无人民、无牲畜之地。”但在这荒凉无人民无牲畜的犹大城邑和耶路撒冷的街上,必再听见有欢喜和快乐的声音,新郎和新妇的声音,并听见有人说:‘要称谢万军之耶和华,因耶和华本为善,他的慈爱永远长存。’又有奉感谢祭到耶和华殿中之人的声音,因为我必使这地被掳的人归回,和起初一样。这是耶和华说的。”

神当年怎样应许以色列民的复兴,相信他同样会看顾他儿女他教会的复兴。纵然我们现在还处在被逼迫、受艰难的时刻,但是只要上帝施慈爱怜悯的手不离开我们,我们就有喜乐和盼望。而且这样的时刻正是教我们学习数算主恩的好时候。

让我们一起来数算主恩(《数算主恩歌》):

有时遇见苦难如同大波浪,有时忧愁丧胆似乎要绝望,

若把主的恩典从头数一数,必能叫你惊讶立时乐欢呼。

有时挂念世事如同挑重担,有时背着十架觉得苦难堪,

若数主的恩典疑惑就飞去,必能叫你快乐立时赞美主。

⋯⋯

——————————

(本文分别来自作者9月2日及10月21日在诗班的分享,经修改而成)

他爱我,我深知道——婚礼感恩见证/牧马人

一、

婚礼之后的这些天,应朋友之邀,多次播放婚礼现场的照片,同时也重温了自己成长历程的照片。起初,看的时候就是和大家一样有激动的心情,尤其像我这般自恋的人,就更是满足于此。但是,昨天再次和朋友一起看视频播放的照片时,心里的那种兴奋已然被感恩安静了下来。回望这几年与主同行的日子,就像翻转的照片一样,一幕幕将我带入圣子的国度。生命的回暖,舒缓而轻盈。

神完全破碎我对爱情的审美和骄傲

“你要专心仰赖耶和华,不可倚靠自己的聪明,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认定他,他必指引你的路。”(箴3:5—6)

当青涩的韶华渐渐离我远去的时候,对爱情的盼望由年少轻狂到四面楚歌,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软弱和跌倒,在无望之中我不得不把眼目定在那唯一的阿爸父身上,在无数次被撕裂又被缠裹后,我终于明白若不是出于神所喜悦的,我所做的尽都是枉然劳力!

每当看着朋友们携着家眷其乐融融的场景时,一种难以掩饰的忧伤瞬间便可以击垮所有堆积起来的信心。这十年里,我很少主动去接近某个男孩,但在亲朋好友们的热心安排下见面的男孩子至少也有二十几个,最终都是匆匆掠影。他们身上每一个被众人视为“贴金”的优点都不能让我为之倾心,理由就是没感觉!现在才明白我那时是在靠自己的感觉谈恋爱,这成了阻拦我走入婚姻的第一拦路虎。因为感觉这东西是那么地不确定和不真实,无形无影。我会在高高大大的人身上找文质彬彬,在眼镜背后找明眸,还会在浓眉之下找谦和;我会在书生面前找职场的睿智,在白皙面前找健硕,在沉静面前找幽默,更何况这个病变的社会让人陷入媚俗却浑然不觉⋯⋯

春节或是五一、十一长假的时候,本来是个可以懒散无束的长假,但对于大龄的姊妹来讲算是“节”。各种感受聚集而至,自尊与自怜交互袭击,不带一点余地,而且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原本在众亲朋间还有着一些好谈资,或是好榜样,却因着总也不出嫁的原故,多了许多晦涩的寒暄,似乎这个话题很轻松,但做作之举依旧难以掩饰。我当时的感觉就像过年串门儿,本是8岁的孩子却穿了一件3岁孩子的小袄,谁看谁问,越问越哆嗦,心里冷啊!这才是真正的“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啊!满眼望去,人家的老公都挺好的,自己怎么找个人比登天还难!

信主后,WH姊妹和我说过:“好弟兄都是好姊妹打造出来的,你看着好的那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磨出来的!婚姻就是扒皮,一层一层地扒,一点余地都不留,有时会连血带肉地一起扒,会痛、会绝望,只有这样才能让两个人成为一个人,才会越来越像对方。若不是在主里,根本没有完全的爱,一个有神的家庭即使在毫无指望的时候,你也能过去,因为你不是对人有信心,乃是对神有信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要拿去你个人的审美和偏好,神破碎你的时候也是你最接近神的时候。两个人走到一起就像两个泥瓦罐,神会把两个都摔碎了之后再糅合成一个!但是神又有足够的恩典会带我们过去,到最后你会发现他奇妙的爱竟是如此地长阔高深⋯⋯”这一席话我听了很多次,每次听的时候都会对自己心存怜悯,怕疼,怕经历那样的陶造,但我深知道凡他手所造的他都看为甚好。

信主的4年里,对于主内弟兄更是倍加小心,唯恐一个闪失便成了尽人皆知的消息,并不是怕肢体们好意的揣测,重要的是我可怜的自尊会影响我瘦弱枯干的属灵生命!我知道人常常在跌入低谷中听从谎言的诱导,我胆小,所以我想选择捷径走路,那便是在神面前学乖一点!但婴儿的生命再乖也是不成熟以及缺少智慧的,我也曾经像只胆小的飞蛾一样怯弱地奔向自以为光明的火焰,用自我安慰的方式牵强地将很多事情理解成上帝的应许,被灼伤后躲在姊妹家舔伤口的情景现在想想真是神的一次磨练,让我一下子长大了许多。记得那时候我跟神有过的一些祷告:

“神啊,你得着一个弟兄的生命,要远远比我得着一个丈夫更重要,若是我的眼目看重一个弟兄高过你的话,求你将他拿去⋯⋯

天父,我怕疼,求你用安慰的灵温柔地对我,求你用安慰的灵托住我,让我不会跌倒!⋯⋯

父啊,求你使用我的婚姻来为你做见证,若我的婚姻不能荣耀和见证你的恩典,我宁愿不要!⋯⋯

阿爸父啊,谢谢你在幽谷之中让我看见你让我经历这些原来竟是为了如此爱我,谢谢你在我身边安排了天使,透过她的话语来亲自扶持我、建造我!⋯⋯

神啊,求你挪去我的喜好,不要让我看重人的外貌,而是看重他有一颗爱你的心,让我完全顺服于你。若是你给我一个弟兄,什么样的我都要,我愿意顺服你的意思,我深知道你给我的一定是上好的,而不是次好的,我知道那些隐藏在背后的祝福是我所看不见的⋯⋯

神啊,你怎样爱我也让他怎样爱我,让我在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你的爱,求你赐给我一个荣耀你的婚姻,我希望我们的家成为祝福之地,我和我的丈夫一起来服侍你!⋯⋯”

“我涂抹了你的过犯,像厚云消散;我涂抹了你的罪恶,如薄云灭没。你当归向我,因我救赎了你。”(赛44:22)

当面对家人百般催促的时候,我却非常释怀,很坚定地告诉他们:“我一定要找一个信主的,而且我相信自己一定会有一个特别幸福的家庭,即使现在单身我也并不觉得羞耻,我很满足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遇到好的我不会再错过,因为我现在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我这么一坚持,反倒爸妈一哭二闹的电话不再打来了,和我一样树起信心来,这是我根本没想到的。我想这也是信心胜过撒旦的诡计的结果,而我也不再觉得不结婚就是欠了所有人的债一样。神若给,我感恩。神若让我单身,那我就让自己的每一天都快乐!

当自己真的将婚姻完全交在神手里的时候,一切悄然发生变化,远超过我的想象,我犹如迎着日头的花木,我的春天竟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二、

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Kevin的出现就如同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一样令我不知所措。我们是同事,来公司都一年多了也仅限于点头之交而已,他甚至都不清楚我姓什么,彼此都视对方如空气一般,可那双看不见的手在毫无察觉中翻转着他的心意。

去年的圣诞节,我和Kevin一起主持圣诞节礼物派发,为了使这个环节显得神秘而令人充满期待,我们一起将所有的礼物都编写了一首藏题诗,抽到礼物的人在拿到礼物之前还要和大家一起猜出这将是份什么样的礼物。那个时候我意外地发现Kevin的点子和文采还都不错,整个会上我们配合很默契。餐会后他还送了一份精致的指甲剪护理套装给我,正好平衡了我没抽到大礼的遗憾。

圣诞过后春节将至,公司里的外籍员工们早已回国狂欢去了,办公室里显得很冷清,我的心情也开始极其复杂起来,开始搜肠刮肚地想怎么回应亲朋好友们的追问:“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能嫁出去啊”。我真不想回家过年,不如背包远行落个耳根清净,可我又知道若真是那样的话,老爸老妈的这个年就别想过了!这种压力是切实而无奈的。

就在我休假的前一天,Kevin在Skype上问可不可以帮他包一份礼物。想想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也就欣然答应了。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他便把礼物送来。一看竟然是条丝巾,便开起他的玩笑来: “呦呦!丝巾啊,是送给姊妹的吧,送给人家丝巾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呀?我能打开看看吗?”Kevin显得特别不自在,而且很紧张的样子,忙解释:“不能打开,没什么,就是一挺好的姊妹。”我傻乎乎地笑着说:“放心吧,我一定帮你这个忙的。”于是,我便非常用心地帮他包起这份礼物来。边包礼物边为他向神献上满心的感恩和祝福,觉得一个弟兄终于找到自己心仪的姊妹了,是件多么好的事儿啊,真希望他们可以一起承受生命之恩。更希望那位姊妹在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会喜欢我的包装,会开心。

中午从背包里拿钱的时候,竟然发现我帮他包的礼物竟然躺在我的包里,如同一枚突如其来的炸弹从天而降,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少健康的细胞瞬间被吓死,心悬在嗓子眼儿上,火直从耳朵儿根往外冒,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加再上想起刚才和他开玩笑的那些话更是无地自容到连钻老鼠洞的心都有了,这可怎么办啊?我为很多人包过无数份礼物,但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竟然会收到一份自己所包的礼物。在惊慌之中我不能清晰地思忖什么,我需要有颗定海神针把我这惊涛骇浪给平静下来,于是想到ZH师母,乘电梯至西环广场最高的楼顶上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一个我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喜欢的弟兄送了一份礼物给我,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还回去怕人家根本没啥意思,伤着了弟兄,以后上班惹得尴尬;若是不还给人家,怕是别人以为我就接受了。不愧是师母,面对此事ZH师母只是简单几句就让我从抵触情绪中平静了下来,印象最深的几句话是:“哎,咱不再是17岁小姑娘了,有弟兄喜欢你也是正常的呀。再说了,人家没准就是觉得你不错,就是送一份春节礼物没那意思呢?你这一把东西送回去,不倒成了你多想了吗?你就大大方方的,看接下来人家怎么做,先别着急。”此话有理,受用。(事实是,她知道这个弟兄的名字后,就四下帮我打听弟兄的基本情况去了,她比我谨慎多了,当天晚上连发了两条提醒信息给我,那份小心的呵护让我很感动。)

他哪里不值得你喜欢?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弟兄一定是对我开始有了好感,光凭最近频繁地来我的办公桌找话说和不住地帮我解决一些问题的迹象就可以证明。两个亲近的姊妹不住地在我耳边传递信息,每次我都会矢口否认,内心深处我知道对于弟兄我充满了挑剔。之所以对Kevin所送的礼物大为惊慌的理由我也知道——他不是我理想中的白马,我们不属于一类人,甚至感到委屈。那个老我的审美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记得一次看着Kevin从水房打水回来,无意中看到他穿了一双很不入我眼的运动鞋,顿时心里不舒服起来,心想:“我的另一半怎么能穿那么难看的鞋呢,我可不要。”这样的时候很多,比如:他怎么笑起来那样呢,我不喜欢!他走路怎么能步子那么大呢,我不喜欢!他祷告的称呼怎么那么长呢,我不喜欢!他怎么老招女同事生气呢,我不喜欢!他怎么可以拿水杯装粥呢,我不喜欢!他背的双肩包怎么那么难看呢,我不喜欢!⋯⋯现在想想,我尖锐的挑剔莫名其妙而不可理喻,以前对他视如空气的时候觉得他还是位很不错的弟兄,现在开始注意起来却竟被我否定成这幅惨象。但这就是真实的我,别人眼中的小天使,内心中的小魔鬼。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波澜不惊,我表面上装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视线尽量避开他,同时为了不让礼物对我造成蔓延性影响,我把它用一堆东西埋起来,我采取了温和而又坚定的否定态度。春节回家的时候,他在回家的火车上给我连发了两条长长的短信,我甚至看都不去看就把手机放回原处。我的理论是既然不喜欢就不要给对方任何希望。其间Kevin还发了美丽的蓝色港湾的彩信,邀我一起去那边摄影,我还是拒绝了!

春节过得很纠结,撒旦趁机启动我自我否定的按钮,削割齿轮在心上飞速旋转。和好友聚会的席间,好友的爸爸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下了军令状,让我答应他来年再聚的时候必须是两个人一起来,我当时答应得是那样地心虚,仿佛看到了妈妈无比羡慕地看着人家儿孙绕膝的样子。我在心里也暗下决心,来年一定不让爹妈再为我的婚事操心了。我也试图想过能否和Kevin交往,但还是被我的个人审美给否决了。

他曾主动邀请我一起吃饭,我觉得敬而远之为上策,几次推辞了人家的好意。直到2月14号那天上午,他将我叫到办公室一起分析各个主内书店的陈列风格,以及公司图书封面设计的优劣(当时我被临时转到市场部),话到尾声的时候,他问我晚上有什么安排,我那没心没肺的毛病在那一刻又开始发作,直接回答人家这个日子跟我没关系,下班没事直接回家喽!“今天,彩虹之约在搞活动,我认识那里的老板,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样你们市场部做什么活动可以和他联系,你刚到市场部需要多认识一些人。”他提议到。我转念一想:“也对,可能人家老板就只有在有活动的时候才在吧,如果认识一下说不定将来可以一起合作。”我的情人节竟被我如此没心没肺地给卖了。

那天地铁里的人多得像个巨型的沙丁鱼罐头,让人窒息,几经周折终于到了,到现在我依旧没搞明白那家店的具体地址。人不太多,依稀还可以看到有空着的位子,当时我就在想:“怎么搞活动才这点人啊?还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现在才明白,人家是在情人节有活动,晕!)见事态不妙,有点直接想撤的感觉,但想着坐这么一大晚上车跑到朝阳公园这边来见个人、吃顿饭算是周折劳顿了,就这么走了不是比巴掌落在人家脸上还难看吗?稳住!稳住!借口去洗手间,那时候感觉厕所都是能救命的地方,我就在那里不住地跟神祷告:“父啊,我真的不想在这个日子和他一起吃饭,我怎么这么笨啊!神啊,我现在都想钻到马桶里不出来了,我该怎么办啊?”待安静一会儿后继续在父面前求:“今天晚上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但是求你帮我,让我表现得不至于有失你女儿的身份,求你保守我们平平静静地吃完这顿饭。”最后感觉自己有些悲壮地从厕所里出来。表面故作轻松,实际如坐针毡地吃完了这顿饭。在送我回来的路上,他又送了一个漂亮的洗漱包给我(因我总出差),并借机向我更直白地表达了想近一步交往的意思,我当即就给了“不太可能”的回应,并推辞这份礼物不能收,已经有了一颗炸弹还在埋着呢,不能再接受一颗更大个儿的啦!疲惫而带着怨气地刚进家门,便收到Kevin的信息:“希望你今天过得快乐,晚安!”我心想:“我一点也不快乐!”直接删掉!不为别的,就是没感觉。

正是这节骨眼儿上,正好又出现了一位让我心仪很久的异性打电话给我,凭着人的意思我觉得他正义凛然、风趣幽默、高大稳健、前途广阔,于是找来好友Hope做我的参谋,我们商量好一起祷告神,跟神说:“若我们给他传福音,他接受了,我就决定和他开始交往,若是传福音不成,就求你让我不再和他联络。若Kevin真是你为我预备的,那就求你让我的心思改变,让我明白你的旨意,而不是错过你所给的祝福!”于是,那个周六我和Hope约了这位朋友一起吃饭,目的就是给他传福音,才发现拥有太多的知识也可以成为人的骄傲,把神拒之门外。因我曾跟神许过诺,若他不信,我便不会再主动联系对方。那个晚上我睡得格外的香甜,一周的焦虑不安像风吹过的影子一样没有了。

第二天早晨,我清楚地记得那个画面:我哭着求问神,我该怎么办时有一句话闪亮地在我头顶上方闪现: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认识至圣者便是聪明。(箴9:10)这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知道神明明地将旨意告诉了我,两个人中一个是信神的,一个是不信神的,神提醒我什么才是真正的有智慧。神也透过《爱与罪——基督徒的婚恋观》这本书来提醒我,在这之前我自认为在择偶这件事上,我只会考虑弟兄,绝不会找外邦人,但没想面对现实我依然忘却了当初的心志,还是想在刀刃上行走。书里有个小例子警醒了我,说一个人站在桌子上,另外一个人站在地上,上面的人无论怎么努力向上拉那个人,也很难把地上的人拉上来,而站在地上的人只要轻轻向下一拽,桌子上的人便被拉下来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去面对一个不信神的人在我的生活中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我好怕!更奇怪的是,当我在心里下定决心来改变自己,正视Kevin的时候,心里被大喜乐所充满,我是尝过主恩滋味的人,我知道当我做讨主喜乐的事情时,他会给我怎样的确据和平安,纠结许久的心思,也在那一刻得了自由。于是,当天晚上给Kevin打了个电话。我觉得无论这件事成与否,别人喜欢自己并不是对方的错,他有这个权利。而做为姊妹,我不能总不给对方明确的回应,我觉得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还有就是我的婚姻是神所设立的,在不明白神的心意之前,我不能替神做结论。

电话里我感谢他对我的关注,对于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无论最后结论怎样,都不要影响到工作和同事的关系,因这重大而测不透的事情是神的工作,我们谁说了也不算,我们都给自己一段时间去跟神祷告清楚,都去跟神求凭据,若是出于神的意思,会感动他也会感动我。能够感觉到,这个电话让他很惊喜。在一段诚恳而真切的对话之后,我们一同在神面前做了祷告,就是在他的祷告中,我的心一下子被神摸着了,我能感受到他在神面前完全的依靠和深深的感恩,那一刻我竟然为这么一个爱神的生命感动得落泪了,这也是我对神惊奇不已的地方,他在翻转我!

生活依旧,只是我开始关注他的所作所为。他天资聪明,在公司很多事情上他都愿意献计献策;他做事执着,很多别人办不了的事情他愿意坚持不懈;他积极勤奋,在公司决议要搬家的那一天起,直到装修、搬家的整个过程中,都是他主动帮着人事经理承担了很多重要职责;他性情温和,从进公司的那天起我没见过他有一次是高门大嗓地和谁说过话;他被称为“电总”,因为几乎公司所有人遇到的有关电子产品的问题都会找他解决⋯⋯看起来他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顺眼,还是有很多可贵之处的。

记得妈妈很多年前就告诉我,如果一个男人身上有一点可夸之处,而且凭着这一点他就可以养家糊口,就把这个优点放大来看,削弱其它不好的地方,这个人你就能和他过一辈子了,就像当初妈妈嫁给爸爸,就看中爸爸勤快这一个优点了,妈妈和爸爸也真的就凭着这一点连滚带爬地把我们三个养大成人了。虽然日子过得很清苦但很快乐,每一碗里的食物都是他们一起披星戴月地干活得来的,但婚姻走过三十多年后,他们两个的感情就如同彼此缠绕的两棵藤,谁也离不开谁了。

神若不动我不动

为了明白神的心意,我跟神求了几个在我看来不容易的印证,若这些都被神所应允,我就顺服他的旨意。

1、神来翻转我的心意,让我不讨厌他,开始学会欣赏他,每天至少让我在他身上看到一个优点;

2、我极为看重的牧师和师母们不反对我们的交往,因我视他们为我属灵的父母;

3、所有在这件事情中所发生的事都不是我主动去做的或出于我的意思,而是被推着往前走的,因我怕跑到了神的前头,神若不动我不动;

4、我的属灵长者WH和小组长不会反对,因他们爱我如家人,并且众人都会祝福我;

5、Kevin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我的父母和家人不会反对,并且是祝福的心。

奇妙的是,这些印证神都一一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了我,并且都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显明给我。刚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在坚持一切是偶然,但当自己真的回过头来在神面前祷告时,我不得不屈身于神,这一切都是父神在我身上所做的计划和目的,除了顺服我别无选择。

“疲乏的,他赐能力;软弱的,他加力量。”(赛40:29)在Kevin没出现之前,我跟神求婚姻的时候,还跟神说过:“父啊,你真知道你女儿的软弱,我学历不高,思想简单,我希望我未来的另一半最好是位研究生,这样可以补足我帮助我;我希望对方的家庭是一个特别温情和睦的家庭,妈妈是位特别柔和的人,因听了太多不好的婆媳关系的故事,从心里害怕这层关系的相处;阿爸父啊,在城里这十一年里,我已经搬了三十多次家了,现在一想到结婚后依然过着这样的日子,我就会打冷颤,求你让我未来的另一半可以为我提供一个安稳的家;阿爸父,你知道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和一个我并不认识的人去交往,我希望那个人就在我的身边,这样我才有勇气去向前迈一步;在彼此的交往中,一定要弟兄先开口说出向着婚姻交往的话,不然遇到再心仪的弟兄我都不会先开口,我怕属人的东西太过浮浅。”果然,我上面所求的,神都一样不落空地给了我,他知道我胆小懦弱,就按我所欢喜的方式量给了我。在这里我并不是讲成功神学的祷告,神教我们要说出真话,显明公义。这是我和神之间最深最真实的述说,这样隐秘的事情除了神以外,我不曾向任何人说过,怕别人看我为太过属世,但我相信神有丰盛的慈爱,我的信心很坚定,因我深知道他爱我!

“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在他并没有改变,也没有转动的影儿。”(雅1:17)在得着这一切印证之后,我是清楚神的心意的,但是老我依然在我的心里嘀咕,个人的顽梗悖逆常常会和神较量,告诉天父我受不了Kevin这个那个。记得那次办公室里的两个饮水机里的水都没有了,看到后我转头对着电脑默祷:“神啊,我可不想我未来的家里弟兄连水桶都不搬,这样的弟兄我不要!”其实“这样的弟兄”指的就是Kevin。我抬起头来再看饮水机时Kevin的肩上正扛着水桶往上装呢,当时我被吓了一大跳,我的父神真是知道我丝毫的心思意念,在我看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放在我的眼前。因为Kevin的座位是办公室最里面的,他根本看不到水已经没了,怎么会?神的信实如一个巨大的巴掌拍到了我悖逆的心上,我连忙收起手脚在神面前认错,他不是忽左忽右的神!

“你要专心仰赖耶和华,不可倚靠自己的聪明,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认定他,他必指引你的路。”(箴3:5—6)此时翻开圣经,神又一次将他的话语刻在了我的心版上,让我心生敬畏而感叹神的爱是如此长阔高深,感念神的恩惠,落泪洗罪,不配啊我不配!

三、 

“我又告诉你们:若是你们中间有两个人在地上同心合意地求什么事,我在天上的父必为他们成全。” (太18:19)

在我向大家公布我们的婚期时,祝福的电话和信息如浪花般向我袭卷而来,或许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我单身的现实,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将婚期宣布给大家,惊讶和感慨的心应该是并存的。其实直到今天,我依然会恍惚,在心里不断地问:“我真的结婚了吗?”一个人单身时间太久了,角色依然会有穿梭往返的时候。那时候,让我感动的是我常常在电话里听到这么一句话:“现在我不再为你求婚姻了,我们开始为你们的婚姻求祝福了啊!”是啊,若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我不会想到原来有这么多的弟兄姊妹在默默地为我的婚姻代求着。亲爱的们,真的谢谢你们了,你们的帮助和代祷对我们很重要,也许代祷的你我至今都未谋面,但是你们的功劳我都记在神那里了,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幸福是那么地真切。记得一天晚上,我收到张阿姨的一条短信:“QH,我祷告你的婚姻就要成了,你看着吧!”当时我还没有看到对方的影子,被她这么一鼓励,心也跟着美滋滋的。很多次,我无望的心都是被这些可爱的天使们拯救起来的。

婚礼的筹划和执行主要由我所在的清枫小组和Kevin所在的杏花二组共同完成,在准备的过程中,凡遇到的朋友都会问到准备的情况怎么样了,而我的回答却是:“我什么都没管,都是教会的弟兄姊妹们帮着弄的,他们怎么弄我都放心,而且肯定个个比我还精心,买东西比我会省钱。”没错,我完全成了甩手掌柜的,小组的朋友们都说了,我的任务就是吃好、睡好、休息好!仿佛我成了婚礼的旁观者,一会听说XQ姊妹几个晚上熬夜坐在床上帮我们设计裁剪装饰用的东西;一会又听说哪个弟兄开着车帮着取回来现场用的物品; YH姊妹和ZY姊妹为了能在婚礼当天做好完美的招待工作和伴娘任务立志锻炼修身;花童们的家长很多都是专门买来孩子们漂亮的公主裙和绅士服,最终呈现出来的由18位花童组成的强大阵容,惊起四座,令众人赞叹不已。当天还来了不少弟兄姊妹们做协助工作,跑前跑后尽心尽力,甚至有人连午饭都没留下来吃,荣耀归主名!这个过程,就像一个“爱心大联盟”,感动如翻滚而来的大浪不断包围着幸福的我,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若不是在基督耶稣里,我绝不可能想象有一天自己的婚礼竟是如此被祝福的。

起初,我们根本没有想过要办一场来宾超过三百人的婚礼,只是想请一些亲朋好友在一起有个小型而温馨的婚礼。谁知,消息一经传出不径而走,弟兄姊妹们和很多朋友们都主动要求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人数的上限一再被突破。最后,我和Kevin一致决定,若有朋友参加,我们一概热烈欢迎,尤其是一些不信主的朋友们主动报名参加。我们更是有了新的感动,不信主的朋友来得越多越好,这是我们向他们传福音的最好机会。于是,我们在弟兄姊妹们中间宣布,若有非基督徒的朋友想来,就可以带他们一起来,并且我们会专门准备中餐给他们,以便一对一地传福音。这事是神借着我们的手来亲自拓展他的疆域,我们又有何理由拒绝呢?

“耶和华说:‘我的意念非同你们的意念,我的道路非同你们的道路。天怎样高过地,照样,我的道路高过你们的道路,我的意念高过你们的意念。” (赛55:8—9)之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我们没有做大规模婚礼的计划,主要是因为我们俩的经济都不是很宽裕,为了不想给两个家庭增加额外的负担,我们觉得婚礼不在大小,只要有神的祝福,有牧者证婚就够了。当最后确定来参加婚礼的人数时,我和Kevin都非常吃惊,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凭信心了!我们的神真是降甘霖的神,他比谁都知道我们内心的需要,没想到Kevin的妈妈和哥哥给了我们一笔钱,这时候更明白神的那句“不要为明天忧虑”的深刻含义了,感谢神赐给了我们如此相爱的一家人!

失而复得的婚礼场地

婚礼的前一天上午,婚礼场地的值班人员告诉我们第二天的场地不能用了,借口是音响设备出了问题。同时对方还明确地告诉我们基督徒结婚要去三自教堂,在婚礼现场不能挂十字架,不能有牧师证婚,不能唱赞美诗,不能按宗教仪式来举行婚礼,这明显是被有关部门告知的结果。一时间,我们都很气愤,有些不知所措,我的第一顾虑就是怎么向双方的家人解释这件事?教会的弟兄姊妹们都能理解,可是那些非基督徒的朋友怎么看我们?只留给我们半天时间,我们去哪里找能容纳三百多人的场地,即使找到这几百人又将怎么去通知?预先在酒店订的酒席都已经备好了,若是人都不去了,又怎么向人家解释?这一连串的难题一下子让我有些发懵。稍做镇静后,我怕Kevin着急,安慰他说:“没事的,我们的神一定不会不管我们,你别着急啊!”弟兄表现得很镇定,虽然也生气,但依然有理有据,不慌不忙地和对方协商,若是换作我一定没了气量,恶言相对了。电话里,他毫不妥协地告诉对方,挂十字架、唱赞美诗、牧者证婚、按宗教仪式举行婚礼是我们做基督徒的底线,任何人都不可超越我们的底线!

中间WH知道这事后,打电话问鲜花是否还订(因为若没了场地,花无处可放)时,我直接就回复她说,先不订了,等等看情况再说。可是Kevin听到后,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要订,而且一个不少地按原计划来订,若是场地不让用了,那就摆在大厦下面,若是大厦下面也不让摆就直接放在马路上,一样照常举行婚礼!”看到弟兄在这件事上站立住了,我更是不再惧怕什么,反倒比平日里更钦佩他几分,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弟兄!

这个时候,奇怪的是我由气愤、慌张一下子平静下来,我想除了弟兄的担当与遮盖之外,神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深信他一定在毫无指望的时候给我恩典和祝福,对于明天的婚礼我深知谁来掌管!这事让我们摊上了,就勇敢面对。做为守望人,我们知道会遇到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因为在弟兄姊妹们身上已经上演了太多诸如此类的事情了,今日如此并不为奇。这又让我想起那个在神面前的祷告来:“若不是为神做见证的婚姻,我宁愿不要!”

“好,这就是见证,我要为神而做。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对于如何面对家人、朋友、酒店等等一系列的问题我都可以轻看且放下了。若婚礼也可以当做活祭献上的话,那我们就全然献上了!”此消息在微博上一经发出,便引起了众弟兄姊妹们的关注和转发,由此也得了很大的力量和安慰,让我们感觉到教会一家人的温暖,更激起我深爱弟兄姊妹们的情感。

情急中想到了天明牧师,电话打过去讲明原委后,我能从天明牧师讲话的速度和重复的频率上感受到他为此事着急的程度,他让我们等待一下,他会帮我们想办法。等待的两个多小时里,其他牧者也打来电话特别安慰我们,怕我们着急,让再稍等一会儿,有了牧者的帮助,我俩一点也不为此着急,心里知道神在做事,我们只需听命罢了。大概在近2点左右,牧师又打来电话,告诉我们他和有关部门说好了,这次就这样让我们用了。此时,我明显听出来,由开始着急的语气,到现在平静嘱咐的语气,他作为牧者的心中承担着多少不容易啊!

场地失而复得后,一些当初没能通知到的弟兄姊妹们第二天也纷纷来到婚礼现场,那是一种凝聚的力量,一种义举!当天,本来被有关部门告知不能来参加的冠辉长老、袁灵传道、佑伟执事,以及三位师母都来了。“金牌司仪”袁灵传道主持,冠辉长老做祝福的祷告,袁大同老师证婚,强大的诗班献唱,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料之外,真是耶和华祝福满满啊!

此刻心中涌起《耶和华你是我的神》这首歌:耶和华你是我的神,我要时时称颂你的名,你是我的盾牌是我的荣耀,又是叫我抬起的头的神,纵然仇敌围绕攻击我,在你怀中必不怕遭害,你是我的神我所依靠的,你同在使我全然得胜。

后记:若真是要记录神在我们生命中的美好作为,弟兄姊妹们在基督里给予的无限帮助,再怎么数算也说不尽,以上所提的这些仅仅是我粗糙地罗列了一下,实际上神的恩典每天都在,感动从未离开过我们,尤其是那些默默爱我、关心我的亲朋好友们,我认识不认识的朋友们,在基督里我深深地向你们表示感谢。愿神的美意和计划在我们每一个属神的儿女身上成全,阿们!

关于加入少先队的讨论/Hilary Zhang

一、讨论 

从女儿进入小学以来我们家就开始了一个讨论,这个讨论并不轻松。

其实,要不要入队,我相信基督徒父母如果仔细了解一下这个组织,不难做出判断(看官网介绍)。可是实际面对挑战,还是需要勇气和信心。下面分享一些我们的讨论。

1.我为什么不能入少先队?

这是一个不相信有上帝存在的组织,你相信上帝吗?如果你相信,你怎么能加入这样一个组织呢?你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吗?

(女儿⋯⋯嗯,不知道,毛主席?#@&#)

你都不知道那是啥,为啥要时刻准备着为它奋斗呢?还做接班人?还在红旗下宣誓?

上帝说,除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2.为什么你们小时候能入,而我现在不能?

我们是长到二三十岁,绕了一圈弯路,才被上帝找回来的。你从小,或者说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在上帝的正路上,不用像我们那样转一大圈找啊找的,你比我们更蒙福啊!我们当然是希望你从小走在正路上,没有偏离,但是你如果非要去外面转一圈受些苦,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3.你小时候戴过三道杠吗?

没有,我小时候连一道杠也没戴过。(有个弟兄听到我们的讨论插进来说:我小时候戴过三道杠,你现在看得出来吗?)是啊,叔叔戴过三道杠,妈妈一道杠也没戴过,我们有很大的区别吗?那些名头真的重要吗?

4.那你考过100分吗?

我小时候倒是经常考100分,不戴几道杠也可以考100分的。而你长大以后,也不会有太多人关心你是不是考过100分。分数也不那么重要,只要你努力,尽到自己的责任就好。

5.为什么某某姐姐、某某哥哥都入了呢?

这是个比较难的问题,女儿在教会里认识的哥哥姐姐和伙伴们大多入队了,我们目前知道的只有WZ哥哥没入。三年级的WZ哥哥成了我们唯一可以咨询的“过来人”。

寒假的时候,我和女儿专门去咨询过WZ和他的父母。当问到他们当初是怎么处理的,WZ爸说,他给老师写了封信,讲明了不入队的原因,老师表示理解,WZ就没入。

我问WZ:“如果不戴红领巾,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WZ答:“如果班里有同学表现不好,老师会说如果怎样怎样就摘掉他/她的红领巾,我本来就没有红领巾,所以不受这个影响。”(这一个自由倒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呵呵。前一段吵得很热闹的“绿领巾”不会影响到我们哈。)

WZ爸说:“我们有时也会担心,他会不会被孤立,老师或者同学歧视他,他现在是三年级,在学校里还没有遇到过这些问题。甚至他们开班会,比如少先队的活动,他也参加,但是有时候要录像就得带上红领巾,这样的话老师就让他去别的班,就不参加了。他很自然,也和我讲,在别的班就和别的同学一起上课或者写东西什么的。我也很关注也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有些人还是热衷于做班干部什么的,但他不热衷也没有人歧视他,也没有人挖苦什么的,都没有发生过。和同学的关系都很和谐,似乎在他的这个环境当中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我看到的惟一的一个挣扎就是每个星期一的早上他们去学校的时候,要检查戴红领巾。原来是一个星期戴一次红领巾,因为有升旗仪式。从去年重庆唱红歌之后,有一个变化,就是天天都戴红领巾,但这个也没有什么关系。进校门的时候有个检查,每个星期每次有不同的值周生、值周老师,每次都要问‘你怎么没戴红领巾’,每次我都觉得他脸是红的,然后就说:‘我爸我妈是信基督教的,他们没让我入少先队。’每个星期我都很注意观察他,我发现每次都是这么一套词,每次都是这么一个表情,低着头,红着脸。但放学我再问他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难受,他也没有。就在那个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可之后就过去了。而到现在已经看出果效了,他们全校的人,值周老师、值周生都知道有一个人是不入队的,所以现在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有人再拦他,再问他‘你怎么不戴红领巾’了。”

经过这些讨论后,我们后来没有再专门提起这件事情。我不想给孩子太大压力,只有为她祷告,也请一些弟兄姊妹为她祷告。后来女儿自己提起过几次。

“妈妈,我们这学期的奖票得够了xx张后,上到最高台阶就可以入队了。”

女儿的学校实行小奖票制度,在各种活动或课程中表现好可以得奖票,表现不好会被扣小奖票。得到一定数目可以上一个台阶,把手里的奖票还给老师再重新挣,再一级级上更高的台阶。一年级第一学期的时候,女儿挣够了几百张奖票,登上了最高台阶,那时最高台阶上的口号是“我是合格小学生”。而到了第二学期,追求的目标变成了“好苗苗,早入队”。

“噢,这样啊,那你怎么想?”

“反正我也不入队。”她小声嘟囔着。

我注意到,这学期女儿很少让我帮她数奖票了。她是个乖顺努力的孩子,还是会得很多奖票,但是她对于奖票好像不是那么在意了。我会经常看到她的书包里或这或那会夹着一两张奖票,而不是像第一学期那样精心保管了。隔一段时间,她还是会跟我念叨一下她在第几级台阶了,下一级台阶要多少张奖票。我就简单回应一两句。奖票的话题就过去了。

“妈妈,我们这次五一的假期作业,除了口算和语练,老师说还要写入队申请。”嗯,要来的终于要来了。

“那你怎么看?入还是不入?”

“我不入。”

“你为什么不入?”

“入队是不合上帝心意的。”小人儿说得很轻。我觉得,对于什么主义这些比较复杂的问题,她其实并不很理解,但是她有基本的判断,也愿意顺服。

然后,她又聊起来将来如何面对大姐姐值周生检查的问题,从她的口气中我感觉那些不再对她是很大困扰和压力。等到实际经历的时候,求神保守我们。

宝贝儿,我们一起来面对吧!求神加力!

二、入队仪式

一年级下学期的“六一”节前,入队的问题正式提到了日程上,老师要求每个同学交一份入队申请书。我们在和女儿达成共识后给老师写了封信表达了不入队的决定。老师收到信后还是很惊讶的,在学校就找女儿谈话了,也马上打电话和我联系。老师的主要考虑不在政治和班级荣誉上,而是在于女儿的特例可能会使她在学校里受到压力,比如其他同学的看法和孤立,着装不同,一些活动不能参加等等,担心会对孩子的心理有影响。老师劝我再考虑考虑,我挺感激老师这样的好心。那时候我正好身体不舒服在家里躺着,我陷入了极大的忧虑中,为女儿将来可能面临的压力和挑战非常担忧。有一阵仿佛有黑云压境的感觉让我非常恐惧。我只能努力祷告,求神来帮助我和女儿。这时我想起来以往经历中也曾经有几件事是这样的感受,而当我相信神的带领而愿意交托的时候,发现神总是能带我过去的。我忽然明白了恐惧是黑暗势力在吓唬我,不必怕它。感谢神所赐的信心,就在那一刻黑云散去了。第二天我给老师回了电话,表明了我们的决定。打电话之前我还是有些忐忑,很担心老师的反应,谁知老师也就接受了我们的决定,还说会在后面注意保护女儿。真是感恩,我们也又一次经历了神的信实。

六一那天全年级同学去某基地集体入队的时候,女儿请假一天。孩子爸爸带她去了动物园,她也挺高兴的。感谢神这一关又平静渡过了。

三、后续

真正需要面对的是后面每天早上进校门查红领巾。

我们没有要求女儿必须跟守门的值日生解释自己是基督徒,随她自己处理。一开始的时候,有一两次女儿进校门被值日生问,孩子爸爸刚好在旁边,就帮忙告诉值日生说:“她没入少先队,就没有红领巾。”在值日生错愕的时候,女儿就进校门了。听过这句话的值日生一般不会在日后再问女儿,换了新人检查就会再问。很多时候,女儿跟值日生对视一下,或者人家对她视而不见,就进了校门。有的时候她被叫住问,女儿就报上自己的班级。我们很感恩,女儿的班主任老师很好,不知道她是否跟学校打过招呼了,总之她告诉女儿如果因为她不戴红领巾被值日生记名没关系。女儿总是尽量不被值日生记下来,毕竟还是有班级荣誉感的,但是如果实在被问,被记就记了,有老师的话,她也没有那么大压力。在其他方面,女儿都努力做个好学生。同学们年纪还小,大家好像对此没有什么反应。这真是像WZ爸说的,“有时候我们有些误解,我们觉得大人更成熟、更坚强。小孩不应该承受太多,其实有时候是误解。其实大人有时候顾虑更多,小孩子反而更简单。”

女儿的班里是全民竞选班干部和各种职位的。班里的各项事务分工很细,几乎是每个孩子都担任某个职务。这一做法的主要目的在于让每个孩子都有锻炼的机会,也都为班里的事情负责,培养责任心。老师并没有因为没入队而把女儿分别出来,所以她也参加了班干部的竞选。从一年级入学,不知因为什么女儿就被老师选做体育委员,负责喊队。二年级竞选的时候,她自己还是申请了体育委员。我问她为什么不选择其他职位,她解释说班长和中队长都需要是少先队员的,就不申请了,其他职位中她只对体育委员感兴趣。每个学生准备了竞选演讲,然后由全班同学投票。在竞选体育委员的同学中,女儿得票最高,胜利当选。全班45个同学,女儿得了33票,我为神让孩子在学校里的小小见证很感恩。我们也很感恩神为她预备了很好的老师,很为孩子着想,让这个过程比较平顺。

在小学里面有关红领巾的挑战还有好几年,中学还会有入团的事情,求主帮助我们能一一去面对和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