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要有光,到要有启蒙/《世代》

 

在诸如“革命”、“变革”、”刷新“这样的意识形态流行的世界,人们容易将某个历史片段说成是与众不同的新时代。

相应地,人们容易将他们以为的新时代与之前的历史划清界线。那些被认为推动新时代到来的人,也就可能被看作是取代旧人的新人。

人们对于欧洲“启蒙时代”或“启蒙运动”的描述常常落入这样的笔调中。

比如,1978年12月以来多次再版重印的《现代汉语词典》对于“启蒙运动”的定义就使用了类似的划分:

“❶ 17—18世纪欧洲资产阶级的民主文化运动。启发人们反对封建传统思想和宗教的束缚,提倡思想自由、个性发展等。❷ 泛指通过宣传教育使社会接受新事物而得到进步的运动。”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1075页)

如此看待“启蒙运动”的方式在中文世界以外的地方也不罕见。实际上,正是来自现代西方世界的那些流行观念在相当程度上塑造了中文世界对于“启蒙运动”的普遍印象。

在西方内部,其实有着对于“启蒙运动”的各样记述。《世代》第6期部分体现了其间的不同。本期封三推荐的这本于2018年问世的文集便是其中之一:

安东·马替岑(Anton M. Matytsin,1985—)、丹·埃戴尔斯坦(Dan Edelstein,1975—)合编,《要有启蒙:理性的宗教及神秘主义渊源》(Let There Be Enlightenment: The Religious and Mystical Sources of Rationality),巴尔的摩: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出版社(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此文集源于“启蒙运动”的多位研究者在2014年5月中旬于斯坦福大学进行的一次聚会

他们没有将“启蒙运动”视为与17-18世纪以前欧洲历史迥然不同的社会现象。透过他们的多层梳理,读者可以看到“启蒙运动”参与者们的言行实际仍然处于欧洲传统的大背景之下。

这个大背景就包括信仰与理性之间的张力。既然是张力,就意味着两者是彼此作用而并存的,既非完全和谐,也非全然无关。

“启蒙运动”的核心——“启蒙”(Enlightenment,本意是光照)——这个表达本身正展现了此种张力。

此卷探讨“启蒙运动”历史的文集使用《要有启蒙》为书名,正是要凸显“启蒙”所在背景的张力。

显然,《要有启蒙》是对《创世记》第1章第3节“要有光”的仿效。这就像,本期《卷首语》所引那句出自“启蒙运动”时期的文字——“要有牛顿”——也是对该节的模仿。

此书的编著者是在提醒读者,发生于欧洲历史之中的“启蒙”有着深深的圣经叙事渊源,忽视如此的纽带便很难真正理解“启蒙”。

而就此书本身而言,也需要在其所在的研究传统中才能深入辨识这些编著者的思路。

一个显著的例子是美国历史学家卡尔·贝克尔(Carl L. Becker,1873—1945)的《十八世纪哲学家们的属天之城》(The Heavenly City of the Eighteenth-Century Philosophers)。

贝克尔于1932年出版的这本书是基于他那年在耶鲁大学法学院的讲座稿。他的基本观点与他所在那时及后来人们对于“启蒙运动”的普遍印象形成了鲜明反差。

对贝克尔来说,那些18世纪的欧洲哲学家们似乎摧毁了奥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354—430)笔下的上帝之城,然而结果却是,他们其实不过是用较为新近的材料对那城进行了重建。(纽黑文:耶鲁大学出版社再版,2003年,第31页)

《要有启蒙》的导言正是从贝克尔的这个论点开始讲述的。在导言的作者看来,人们未必都会认同贝克尔的观点,但是此论点却在“大萧条时期”(Great Depression)的美国开启了反思“启蒙运动”的新视角。

在那之后,出现了一连串以类似却也不同角度重评“启蒙运动”及“现代世界”的专著。其中的作者,跨越几代,比如:

贝克尔在康奈尔大学的学生,考察18世纪法国哲学界与天主教内在关联的罗伯特·罗斯维尔·帕尔默(Robert Roswell Palmer,1909—2002)。

探究无神论在17-18世纪法国天主教渊源的阿兰·查尔斯·考尔斯(Alan Charles Kors,1943—)。

挖掘“启蒙运动”之基督新教、犹太教、天主教基础的大卫·索金(David Sorkin,1953—)。

追踪圣经如何经历“启蒙运动”的考验而继续影响西方文明的约拿单·史恩(Jonathan Sheehan,1969—,也译为乔纳森·史恩)。

而到了《要有启蒙》的主要编著者马替岑,已经是生于1980年代中期的更年轻一代学者。

如此几代传承之下的积累与推进产生了《要有启蒙》这样来自多位研究者的新近成果。

一篇封三的说明显然不能替代一本文集的方方面面。不少需要琢磨及推敲之处正在于那些无法被大而化之的细节当中。而对于“启蒙运动”的多重认识,《要有启蒙》仅仅是本期《世代》已经或尚未参考的诸多文献之一。

 

 

题图:

 

《要有光》(Fiat Lux),汉斯·霍夫曼(Hans Hofmann,1880—1966);

原作藏于休斯顿美术馆(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https://www.mfah.org/art/detail/5547?returnUrl=/art/search%3Fartist%3DHans%2BHofmann

 

插图:

《要有启蒙》封面:

https://jhupbooks.press.jhu.edu/content/let-there-be-enlightenment

《世代》用图版本来自:

https://www.kobo.com/us/en/ebook/let-there-be-enlightenment

 

此封三及说明首发于《世代》第6期(2018年秋冬合刊)。

若有媒体或自媒体考虑转发《世代》内容,请尽可能在对作品进行核实与反思后再通过微信(世代Kosmos)或电子邮件(kosmoseditor@gmail.com)联系。

《世代》第6期主题是“启蒙”,却也有并非可以简单分门别类的文字。如《世代》文章体例第1期卷首语所写,《世代》涉及生活各方面,鼓励不同领域的研究和创作。《世代》不一定完全认同所分享作品的全部方面。

欢迎访问《世代》网站:www.kosmoschin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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