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国教师的业余生活/赵曰北

 

世代按:

此文最初见于赵曰北编著的《历史光影中的华北神学院》。原先是此书初版、再版及三版的后记,这里由赵曰北合写为一篇,与原文有所不同,题目为《世代》所加。此书第三版由苏格兰爱丁堡汉塞尔出版社(Handsel Press)于2017年出版。作者是山东省滕州市第一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文中所提赫士(Watson McMillan Hayes,1857-1944),为美国传教士,曾任中国第一所现代大学——登州文会馆(Tengchow College,齐鲁大学前身)——校长,参与创办山东大学堂(山东大学前身),曾建议清政府设立周日休息的七天制,1919年成为华北神学院——20世纪上半叶中国少有的保守派神学高等教育机构——首任院长,病逝于侵华日军潍县集中营。

       现在想来,编著这本《历史光影中的华北神学院》对于我来说,委实是一件应该庆幸和感恩的事情。

       2012年底,我所供职的山东省滕州市第一中学正式把创建于1913年的新民学校作为建校的起点。学校成立百年校庆筹委会办公室,启动了主要针对1950年之前37年校史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工作。

       我作为校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之一,走访和接待了二十多位老校友以及早期教牧人员的家人,前往潍坊广文中学、潍城区档案馆、济宁市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山东省图书馆、上海市档案馆、华东神学院、金陵协和神学院等地查阅了相关资料。几个月的奔走,很是辛劳,同时也感到收获颇丰。

       感受最深的,一是与新民学校共用一个校园的华北神学院。这所学校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盛极一时,在国内外有着广泛影响。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的人,提起它总是赞不绝口,许多老校友都把毕业于华北神学院作为自己一生的荣耀。二是赫士、道雅伯、道德贞等美国传教士。他们自身受过良好的教育,本来可以在国内过舒适的生活,却冒着巨大风险,漂洋过海,别寻异地,来到山东滕县这个穷乡僻壤之所,不断从母国募捐钱财,用于兴办神学院和各项慈善事业,救助在精神和生活方面陷入困境的人们,他们的大爱情怀和执着奉献精神感人至深!

       我常常设想,如果没有战乱,华北神学院能够一直开办到今天,“北大洋楼”里中外硕儒济济一堂,新老校友俊采星驰,滕州必定会成为千万人心中的圣地;如果三百亩的校园不被毁掉,雄伟巍峨的西式建筑遍布其间,今天的滕州也不必为创建历史文化名城而煞费心机;其实,滕州原本可以发展成为国际知名的中等城市!有几回夜阑人静,遥望闪闪繁星,我深为家乡错失一次发展良机而扼腕叹息!

       校庆活动结束之后,我把有关材料整理成《华北神学院史略》初稿,发到个人博客上,供有兴趣的同仁参阅。同时私下里想,这对于自己也算是一个总结和了断。

       始料不及的是,这篇文章得到了人们持续关注,在不到两年时间里,访问量已达700余人次。这其中,有健在的老校友,有教牧人员的后人,有教会中的有识之士,也有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文化学者和在读博士生。

       他们有的提供一些新资料和线索,有的指出史料的失实与疏漏之处,有的想寻求更多的信息,更多的人则表达了一份鼓励和期许。读着这些恳切而温暖的话语,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有幸接触到这段历史,就有责任把它整理出来,以使这段尘封的往事为世人特别是滕州人所知,这对于家乡的文化建设以及当代的神学教育,也许都不无裨益。

       但是,当我静下心来构思这部书稿时,又真切地感受到自我学识以及有关资料的双重匮乏。这种空虚感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我,让我几度产生了放弃的念头。我心里知道,自己实在没有资格来整理华北神学院的历史。

       这首先是因为我对基督教这一文化体系知之甚少。在我单薄而有限的学习经历里,所接受的都是无神论教育。实事求是地说,至今我还没读过一遍《圣经》。以这样几乎是一片空白的背景学识,如何来打量、陈述和评价华北神学院这所极具保守特色的著名宗教学府呢?

       由于历史久远,历经浩劫,现存关于华北神学院的资料非常少,且散见于各地的图书馆、档案馆,也有的零星散布在其它典籍文献之内,要想查寻,殊非易事。金陵协和神学院教会史教授严锡禹牧师告诉我,他多年来就想让自己的研究生做这个题目,但由于资料匮乏,许多人都望而却步。

       我所能做的是根据已有的线索,进一步收集和核实相关资料。为此,再次前往上海、南京、济南、济宁等地查阅资料;有针对性地拜访孔繁芝、尹宝爱、张兆拯等知情人士,主动和胡承斌、张恩如等早期教牧人员的子嗣联系,请他们提供有关信息;认真听取王学典、严锡禹、王剑华等专家学者的意见,同时也买了一些相关的学术著作。

       经过多方努力,华北神学院的轮廓在我心里渐渐明晰起来。初稿形成之后,出版问题却颇费周折。一直未见过面的沙柳老师,为此上下求告,倾注大量心血。读着她宽慰、激励的话语,我心里总会充满温情,多日来奔走在莽莽苍苍文字丛林里爬罗剔抉的艰辛,顿时就化作了“我道不孤”的庆幸与喜悦。后来沙柳老师又慨然作序,爱护提携之意更是让人感动不已!

       这本小书2015年9月面世以后,我几乎每天都收到来自学术界、宗教界和滕州地方有识之士的各种反馈信息,大家的关注度非常高,初版1000册很快就分赠殆尽。为了不辜负众多热心人的雅望,两个月之后第二版稍作增补即仓促付印。

       2016年春节过后,在美国工作的宋培林先生在华北神学院微信群里,提供了赫士孙女玛格丽特·霍利斯特著有《在中国的传承:一部回忆录》这一重要信息,并分享了赫士的几张照片。

       我知道有关华北神学院首任院长赫士的资料向来十分难得,有时费尽周折也仅能得到并不一定可靠的只言片语。玛格丽特出生于1917年,赫士去世时她已27岁,并且曾就读于燕京大学历史系,我深信以她的身份经历和专业素养,这本书应该是研究赫士和华北神学院可靠而权威的参考资料。没能借鉴此书中的成果,对于《历史光影中的华北神学院》来说是个很大的疏漏,对我来讲则是令人坐卧不安的遗憾!我立刻把这个消息转告就读于伊利诺伊大学的傅贺博士。傅贺理解我急切的心情,很快就把书从大洋彼岸万里迢迢地邮寄过来。

       拿到书之后,我心里就萌发了修订第三版的念头。几个月来,又收集到不少重要资料;匆匆再版之时,有些错误也没来得及修正。静下心来修订出较为完善的版本,弥补诸多的缺憾,委实势在必行。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修订了,所以想着尽我所能把书稿整理得丰富一些。我知道,1942年之后以费城为中心的北美地区是华北神学院外籍教牧人员和校友集中的地方,而上海则一直是中国籍教牧人员和校友重要的集散地。本书第八章谈文脉精神的赓续,不涉及这两个师生相对集中地区,是很大的残缺。我把自己的感想告知了熟悉情况的毛大龙教授和冯贤牧师,并获得他们的宝贵支持。

       毛教授以严谨的态度,讲述了华北神学院美国理事会1942至1969年的运作情况。理事会成员念念于斯,他们恢复华北神学院的热诚以及为此付出的巨大努力,令人肃然起敬。冯牧师所著《沪上拾遗》,是神学院师生在上海这座大都市近七十年持守抗争的缩影。在有限的篇幅里,冯牧师以含蓄洗练的笔墨,呈现了一条信仰的主线。这两位先生是历史的见证者、参与者,他们的加盟相助,是本次修订的重大收获。

       为了进一步收集和查证相关资料,我又两次前往南京。王秀清老人已经94岁,是华北神学院在无锡期间以及合并到金陵之后的见证人,也是老一代教牧人员中唯一健在的一位。老人睿智机敏,侃侃而谈,回忆在无锡期间的生活细节,模仿陆旋老师口吻,风趣幽默,惟妙惟肖,使人仿佛又置身于那段安宁明净的岁月。

       丁玉璋院长在潍县时期即追随赫士在神学院就读,是我所了解的唯一一位与华北神学院三十三年办学历史相始终的坚定的守护者。在他儿子家里,我看到了赫士赠送的桌椅。这对桌椅在今天看来已显得有些粗糙和陈旧,但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传家宝”。斗转星移,世事难料,华北神学院作为一个办学实体虽然早已不复存在,但它的点点滴滴却散落在千家万户,它所传递的真理光芒和人间挚情,一直被人们铭记和传扬!

       近年来,傅贺博士、英国爱丁堡宋继合博士、美国纽约王德利先生以及匿名的国外友人向我提供了不少英文资料。在山东大学图书馆张炳林老师帮助下,我也收集到一些民国时期的相关英文报刊。把这些资料翻译出来,是此次修订的当务之急。

       问题是赫士以及华北神学院是保守派神学的代表,踪迹一向难觅,其中又涉及复杂深奥的基督教人名地名、教义典籍、因果关联等等,没有相当的背景学识,单凭英文功底是远远不够的。为了保证翻译质量,我向山东大学胡卫清教授、曲阜师范大学徐庆利教授、诸城教会姜暖牧师分别求助,在他们的协调帮助下,杨青华老师、陈晓姝硕士、张江波博士、姬朦朦博士接受了这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他们不讲报酬,不顾烦劳,一丝不苟,及时认真地完成了各自的翻译任务。

       上海的胡承斌老师和李天鸽老师是“华二代”,对华北神学院有着深厚感情,长期以来他们家就是神学院师生联络聚散的中心。两位老师对华北神学院历史脉络及其细节的了解,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值得庆幸的是,这两年他们对我一直厚爱有加,有求必应。记得初版付梓之前,我专程到上海聆听胡老师的意见。他知道我来一趟不容易,顾不上中午休息,用整个下午的时间逐页逐段地向我反馈,从而避免了一些明显的错误。这一次,他们又欣然接受请托,负责审校这些艰涩冷僻的文字,反复掂量,切磋磨砺,再次付出了很大的艰辛。想起这些,我心里就会充满深深的敬意与感激!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执行副院长、《文史哲》主编王学典教授,对我收集整理华北神学院历史资料的工作非常关心。2013年7月,当我第一次向他谈起资料收集情况及感受时,他以历史学家的敏锐眼光,断定这是一件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事情。听了他的话我备受鼓舞,坚定了把这项工作继续下去的信念。三年多来,王教授时常指导勉励,解惑答疑,给予了很大的支持。现在,又于百忙之中惠赐序言,对于我真是莫大的鞭策和激励!

       淮北师范大学王德龙教授是研究教会史的专家,他在读博士期间对曾担任华北神学院副院长、院长的贾玉铭生平及其灵命神学非常关注,共同的兴趣使我们成了交往颇多的好友。近两年来,他经常为我出主意、想办法。而今在教科研任务十分繁重的情况下,又挤出时间为这本小书写了很专业很精彩的序言,殷殷之意令人感动。

       宋继合博士对华北神学院一直非常青睐,我与他仅有几次邮件往来,但他对我却格外关照,多次提供重要资料。得知我筹划出版事宜,他马上答应代为成全,并包揽联络重任,拳拳盛情感人至深!

       日月嬗递,光阴荏苒。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路走来,其中还有很多值得纪念和感谢的难忘瞬间。

       九十多岁的王真光先生写了饱含深情的书评,八十多岁的尹宝爱先生一定要陪着到神学院去,许应许先生热心地撰文推介,辛世彪教授、孙清鼎先生提出修改意见,徐以骅教授、陶飞亚教授等资深专家予以热情鼓励,尹善新牧师、高明牧师等教界领袖给予诸多帮助,赵超雪女士、王亚拿女士、张宝华先生等华北神学院校友及其家人提供了大量翔实的材料。

       平日里我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年迈的老人、知名的学者、虔敬的牧师以及众多令人尊敬的知情者和热心人,共同劳心费力地为这本小书增辉添彩?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华北神学院这个金光闪闪的名字吸引着大家,是华北神学院非凡的内在魅力和辉煌的办学成就激励着大家、鼓舞着大家。我本来没有资格叙说这段历史,是大家的鼓励和扶助督促着我步履蹒跚地走到了今天。

       四年辛苦不寻常,书稿编就答君恩。谨此,把这本小书敬献给为华北神学院的创建和发展付出辛劳的前辈以及所有给予了关心和支持的人们!

题图:《历史光影中的华北神学院》第三版封面。

此文首发于《世代》第2期(2017年夏季号)。如之前所写,《世代》并非一定完全认同分享文章的所有观点。分享的原因在于,这些文章传递的某些信息,是值得反思却被忽视的。

若有媒体或自媒体考虑转发此文,请与《世代》联系:kosmoseditor@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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