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台/刘同苏

黑夜,无边的黑夜,
寒露浸透单薄的衣衫,
霜风刺进骨髓的深处,
孤独的守望者还坚立望台。

我亲爱的弟兄啊!
我与你肢体相连,
打在你身上的霜风,
也切进了我的肌肤,
你辘辘的饥肠,
竟在我的腹中声声鸣响。

我真愿乘星光下的长风
──来到你的身旁。
我愿化成一件披风,
我愿变成一根拐杖,
我愿点燃一堆篝火,
我愿送去一碗滚烫的面汤。

但是,但是我却不能前往,
因为我也有我的城池,
因为我也有我的号角,
因为我也被耶和华选中,
与你一样孤立在我的望台。

我只有在神面前跪下,
祷告耶和华让天使把你环绕。

我们能孤立望台却坚守下来,
那原本不是我们自己的力量使然。
如果不是曾经孤立的神
──住在我们里面,
我们又怎能孤立得下去?

我将囊中那块小小的干饼掰开一半,
让飞过的孤鸿捎到你的面前,
世界会对这小小的干饼发笑,
我们却从中品出神无限的恩典

——————————

1 这不是原文的完整本。由于当时的信息传递手段,原文的文本未能完整地传递到接受者手上。张志刚牧师在出版其见证(书籍)时,曾询问过笔者的意见,但由于笔者的日常侍奉是如此的繁忙,甚至无暇翻找最初的文本。既然上帝决定文本采取现在的形式,就让它stay in that way until 笔者有时间发现最初的文本。——作者注

七日的第一日/书拉密

七日的第一日 文/书拉密

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    ——《马太福音》5:6

 1

似乎有什么异响突然刺入他的耳朵,他不期然地睁开眼睛,看见四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围站在床边。他们都低着头,脸隐在阴影里,高高地向下俯看,仿佛在观望他,就像观望一只躺在案板上待宰的羊羔。

他伸手摸了一下鼻子,认为这不过是个梦。从四月开始,他就经常梦见一些黑色的人影,不断地在楼道、台阶、地铁和胡同的某个拐角突然涌现,烟雾一般,将他慢慢包围。那些浓重的黑影,一点点地逼近他,逼近他,甚至到了要切进他的身体的地步。在无路可逃几近窒息的时刻,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大声呼喊,而后大汗淋漓地醒来。

这不过是个梦,他安慰自己。然后翻转身,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继续入睡。刚把被子拉到下巴上,就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哎哎,醒醒吧,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是今天要出去吗?”

他一惊,毫无准备地弹坐了起来,借着窗帘缝隙投进来的光,懵懵懂懂地看清有四个黑衣的大活人站在床边,那个说话的小平头手插在衣袋里,睥睨地望着他。他本能地抓紧被子,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小平头踮着脚尖前后晃晃,继续说:“你睡得也太沉了,我们敲了半天你都不醒,最后只好让服务员打开门。你倒是挺会找地方哈,跑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小旅店来住,害得我们找了整整三天。幸好你开着手机……”

正说着,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是她的短信:“我到平台的时候,他们也到了。现在大巴车上。除了我,还有方林和阿悦。平安!”

2

虽然是周日,早晨七点不到,窗外却已经人声鼎沸了。“和谐旅店”地处城乡结合部,说是旅店,其实不过是把几间大屋子分别隔出来的小单间。他住的这一间有窗,下面正对着一个菜市场,周围的居民清早起来都会在这里绕上一圈儿,买些青菜瓜果早点什么的。一时间,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鸣与犬吠混成一片,一天的日子悠悠然地开始了。
空气中散发着暮春的慵懒,举目望去,世界详和得让人不免生出些许懈怠。

他被告知可以坐在旅店的桌边临窗而望,可以看书,但不能发短信,也不能打电话,想出去当然是一厢情愿的梦想。至于非要去某个所等着接未婚妻,那更像某种幻觉——不过,那位一直把手插在衣袋里的小平头说,其实也不会看你太长时间,忍一会儿吧,估计下午就没事了。

你说说你们,小平头仍然带着睥睨的神情,在桌边走了几个来回,随身带起了一阵风。他将衣服的下摆撑开,用下巴点着说,你说说你们是不是没事找事,我都懒得说你们,这大过节的,我们放个假容易吗,五一节你们也非要出来,弄得我们几个人昨晚就没回成家,一直找你,找到今天早晨,我真想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他看着窗外,暮春的空气中荡动着浑浊的气流,阴暗躁动的云层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雨。他听着对方的话,仿佛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只盯着空中弥漫的那层阴郁,等着不知何时会开始的晴朗。天气预报说,下午阴转晴,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向来对天气预报的准确率不抱期待,那种怀疑,和倾听他们的所谓承诺是一样的。

3

那天姐姐听说他又要搬家,再次从远郊赶过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如果知道去了一次就给他带来这么多的损失,被迫接连搬了两次家,被迫放弃调入北京的机会(那是姐姐煞费苦心帮他找到的机会),他当初是否还会选择出去。
他说,是吧。他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从神学的、现实的、理性的、感觉的、属灵的、属世的……他经过了深思熟虑,但他不能欺骗自己。他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他最受不了的是某种主义者们的激情煽动,那些造作的排比句式和旁征博引的修辞规格经常让他的后背冒冷气,太富于戏剧化的激励与催促更会令他陡然生疑。面对某个群体的群情激愤,他只愿冷眼旁观。他不相信所谓的领袖,也很警惕个人魅力之类的表演,自然也不信任那些热情到失去判断力的拥趸。那么多年在信仰门外的挣扎,几次欲进又退,纠结的核心都是因为他害怕自己被某种主义或理念绑架,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某些仿真理的说法。他矜持而警觉,带着不乏温度的微笑,与女友称为弟兄姊妹的那群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分寸,旁观着他们的言与行。偶尔动心,也会被他与生俱来的冷静及时地平衡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实在有点儿羡慕那群人。尤其羡慕他们的勇敢——他们竟然敢把自己交出来,交给一位看不见的主。而他,一直都想把自己攥得紧紧地,  惟恐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他可实在是输不起。

可也真是累啊……

某个周日的黄昏,他从疲惫的睡眠中醒转,看见苍茫的暮色从窗边涌流进来,那一瞬间,他感觉异常空虚无助,那种无所着落的空洞感挤压着他,令他的胸腔憋闷得快要爆炸了。他靠着床头,特别想像孩子那样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也对着那位看不见的主说点儿什么。心思一动的同时,又觉得这不过是自怜,是一种需要克服的有害情绪,就克制着,不允许自己冲着空气自言自语。然后点起一支烟驱散黄昏时刻的悲凉。

这样的情形有过不止一次吧,他不断地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仍然咬紧牙关坚持着,满怀焦虑和解脱的希冀等待着可能轰然崩溃的那一刻……直到被那股从上而来的力量征服。

那天,没有正午的白光临空而照,也没有缥缈的天使翅膀上下翩飞,他坐在窗边,读到一句话:“……特要借着死,败坏那掌死权的,就是魔鬼,并要释放那些一生因怕死而为奴仆的人。”他读到这句话时,感觉那些字一个一个地跳出来,直逼他的内心。他无法遏止地对着那位看不见的主脱口而出:“我就是那个因怕死而为奴仆的人,你释放我吧,我不想这么过一生!”

一个月后,他就受洗了。受洗之前的那晚,一向以冷静著称的他竟然兴奋得一夜没睡。

年初的时候,他就在考虑,如果真到了无可选择的那天,他会怎么办?

他本能地把头往衣领里缩了缩。

他一定会失去目前的这份工作,他有预感。其实,找份工作对他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如果失去这份工作,他很可能再没有正式调入北京的机会了。单位领导事先和他讲好,工作两年之后为他正式办理调入关系。

到6月4日,正好满两年。

去还是不去?——正如to be or not to be,一个多么经典的问句!

他知道自己是谁,能做出什么来。那天下班,穿过林间空地回住处的路上,他对那一位说,我知道自己毫无指望,不可信任……只能依靠你。我所求的,就是每次回想起来,都不会为此后悔,知道这是出于你的旨意,从始至终,都有你的同在。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一定会为这个选择付上代价的。

不过,这世间,难道还有不付任何代价的选择吗?

姐姐说,这件事咱们能不能灵活一点儿处理?爸妈都不在了,我不能眼看着你遭遇不幸。你不为自己想,也为我想想好不好?我费了那么多力,就是想把你调进北京,调到我身边来,我费尽心机,结果竹篮打水。也行,我认了,你说你信的上帝自有安排,我同意;但你能不能就此罢休,每个周日不出去……你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他听着姐姐的话,特别想吸一支烟。他下意识地摸摸周身上下的口袋,张望一眼茶几,没看见他熟悉的烟盒,这让他隐隐地生出失落,但意识里明白,那段日子其实早已经过去了。

他是在受洗那天同时宣布戒烟的。有多少次,他到了抵挡不住的边缘,像着了魔一般,翻遍所有的抽屉和架子,想找到一支半支的香烟。但残留的一点儿意志力让他不敢跑下楼去买一盒回来,他知道一旦开始,他就会堕入从前的状态,每15分钟抽一支烟。他厌恶那样的自己,恨恶那种不可救药的堕落感。

在将崩溃的地带,他抓住床腿,大声祈祷,一遍又一遍地认定自己已经从烟草的诱惑中被释放出来了。那个时候,他没听到什么神秘的声音或者产生异样的震动,只是,在站起来的时刻,他确切地知道,那缕摇动他心魂的烟香已经散去。

他说,姐,我若不去,终生无法安心。这就像谈恋爱,你知道彼此是动真格的,就没法算计那么多……

4

手机一直被关机。

小平头这次待他还算客气。毕竟是在旅店,没像上次在所里,带着一脸的不屑翻看他的短信,还不时地把那些信息念给旁边的人听。

快到中午了,小平头学着短信里的语气,说,愿你们的主今天把你们在里面的人早一点儿接出去;随后又冷冷地补充道,不过能不能出去你们的主压根也管不了,全看上面怎么安排。

他听着,淡淡地接一句:“何时出去不过是件小事,生死都在上帝的权下呢。”

那一次,是复活节吧。他在里面,她也在里面。但两个人不能说话,只在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会从里间出来,看见她孤单单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看着他,微笑着点头。那个时刻,他特别想抱抱她,那么瘦削的肩膀。坚持了一整天,她的脸色异常苍白,但两只大眼睛依然明亮,好像在燃烧一般。后来他才知道,当时她在发烧,但她没说,怕他知道了会担心。

反正不过就是24小时,不然就是48小时吧,反正都进来了,就坚持吧。她后来告诉他。

他惊讶于她的坚定与坚忍。他一直认为她是非常柔弱的,他甚至私下里为她起了一个昵称——“小兔儿”。他觉得她像他小时候养的那只柔弱的小白兔,随时需要被保护被安慰。她的眼神总是含着一点儿羞怯,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受到伤害。她的声音也非常微小,不肯大声说话,好像说话也是种负担似的。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他在里间不时地听见有皮鞋走来走去的声音,柜门或者房门不断地被打开、关上,其间夹杂着高声的恫吓和不耐烦的指责,他努力地倾听着,希望能够听见她哪怕一句半句的回应,好让他知道她依然平安。但是没有。他不免开始焦虑,那种焦虑甚至让他一时间生出动摇,他想,要不就签个保证吧,虽然不过就是张废纸,但至少可以让他马上出去保护她。他不情愿也不甘心让自己心爱的人受那么大的委屈和伤害。他坐在夜半冰冷的椅子上,看着对面那几张已然倦怠的面孔,张张嘴——就听见外面的咆哮停息的瞬间,突然响起一个清晰有力的声音:“何时出去不过是件小事,生死都在上帝的权下呢。”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心里说声感谢主……

小平头从鼻腔里喷出一口烟,掸烟灰的当儿,接了一个电话,随后说,得,今天就到这儿吧,下次我们还找你。除非……他有意停下来,等着。

他笑了,从早晨到中午,他第一次开始笑,摇摇头,说,不!

小平头也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行,好样的,等下次,看咱们谁能耗过谁!

5

婚礼的日期早在年初就定下来了,无论是场地、圣歌的选择还是主持人、来宾,几乎都是按照当初的设想实现的,惟独证婚的不是M牧师。

站在洒满玫瑰花瓣的台上,她听着主持人青姐宣布由南城某教会的G牧师为新人证婚并证道时,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心里突然非常难过。倒不是G牧师有什么不好,大热天地从南城赶到北城,就为了给他们的婚礼证道,事先还预备了好多天,特意打电话来询问相关细节,感谢人家还来不及呢……只是,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婚礼一定是由M牧师来做证婚人的,她觉得那是最完美的环节之一。毕竟,她是在这间教会受洗并长大的,这里就像她的家一样。现在家里与她相熟的成员多数都到了,可家里最重要的几位“家长”都没来,让她觉得自己可像“被”匆忙出嫁的了。那种怅然若失,简直无法言说。就像童年的一次春节,她把自己热热闹闹地打扮好,甚至还学着包了好几只饺子,就等着长年在外的爸爸回家一起过年夜,最终却被告知,因为某些原因,他回家的日期再次被推迟了。

若不是因为婚礼的时间早在年初就通知了亲友,她本来打算推到明年春天再办的。那个时候,她问,一切总该有个结果了吧?所有被看在家里的牧者都可以出来了吧?

他说,不知道,虽然现在是21世纪,但别忘了这里是中国……不过,既然连生死都在上帝的手里,有哪种结果会出乎他的意外呢?

那么,她淘气地说,如果到时他们都能出来,咱们再办一场婚礼怎么样?

6

周四晚上参加姊妹会,听阿悦说住处的门锁又被塞死,这已经是一周以来的第二次了,显然是想撵她们走。打了110报警,来人看了看情况,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临走时让她们好好配合片警的工作。房东接了所长的电话,跑上门来大吵大叫,把她们三个人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她听着,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好像亲耳听见了那些尖利利直往人最疼处扎的话。反倒是阿悦,一脸的安然,讲述着那一桩一件的难处还以为是别人的事呢。阿悦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摇了几摇,说,别那么难过,人能把我们怎么样呢?这里不行,就去别的地方呗。

有那么多的地方可去吗?

她想起他模仿的一个造句——偌大的京城竟然放不下一间小小的教会!

姊妹会结束,她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坐车、转车,总算赶上了末班地铁。靠在长椅上,她照例给他打一个电话报知行程,却发现对方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连着几次都是如此,她握着手机,心里不免生出惊惧,浮想联翩。

下午单位的事情多,她一直忙着为一个会议做准备。每到会议筹备期间,都是她最忙碌的时候。让她最恼火的是,许多时间都耽搁在琐事上了。单单一份日程表就出了十几稿,几位领导一会儿一个主意,改来改去,没完没了。改的还不只是时间安排和讲话次序,还有打印纸张的颜色。副处长让用红色打印,说是显得喜兴;好容易找到合适的红纸了,校长秘书进来看见,不满地提醒说新校长最讨厌红色了,嫌土气,让马上改成淡黄色,看着清爽;好容易找到合适的淡黄色打印纸了,处长进来看见是淡黄色的,脸上现出不悦,说这不是摆明要“黄摊儿”么,书记看见这颜色一准会不高兴……争来争去,最后选定了她推荐的一款淡蓝色洒金丝的打印纸做会议日程表。

她当时已经焦躁到恨不得把打印机砸个窟窿出出气,明知道每个周四他们都会打手机和他说些软硬兼施的话(他们现在基本不给她打电话了,知道他俩已经是一家人了),也没倒出时间来问他的情况。

几次打电话不通,她甚至开始构想他已经被强行关进某处地下室的情景。那倒并非是虚构,上个主日已经有两个姊妹因为中午去所里给被关押的方林送饭,被直接拉进去关到地下室了。

再打一次,手机竟然关机了。她心急如焚,下了地铁,也顾不得省钱,打了一辆黑车直奔他们新租的住处。进了小区,她一路狂奔,拐弯时差点儿跌进楼边的花池。总算到了楼下,抬头望去,窗里竟然透出微弱的灯光,她小小地松了口气。进了家,听见厨房里一阵乱响,她的神经又紧张起来,推门一看,他戴着围裙正在煮鸡蛋面。
那是他们的晚饭。

也许因为这一天各种信息积累得太多了,白天忙了一整天,却收效甚低;晚上听了一大堆让人不愉快的消息;几次打电话他都没接引起惊惧……总之,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突然放声大哭,哭得那么委屈那么伤心那么无所顾忌,一时间弄得他有点儿手足无措。

他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脸,擦擦她的眼泪,问怎么了,在单位被领导批评了?哪个朋友出什么事了?路上遇到坏人了?……

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感觉压抑得不得了,特别想找个出口爆发出来……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我都快急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吗?”他略略有些吃惊,赶紧找手机,屏幕一片黑,显然没电自动关机了。当时人在厨房,一直没听见……

“下次进厨房也要带手机!!”她很少用命令的口气和他说话,这次的命令带着哭腔。

这次他听懂了,用力抱抱她的肩膀,安慰说:“别担心,生死都在上帝的权下呢……”

7

再没有哪个季节像秋天这样令人心旷神怡的了。

凌晨四点,他握着她的手,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悄悄地,悄悄地绕过楼道中熟睡的人们,走下楼梯,走出楼门,走出小区,欢天喜地地向那个地方奔去。

那个普通的平台,从春天开始,因为与一段历史相连,竟然逐渐地变成一处象征之地。

他们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人的路径,辗转穿过幽暗的通道和楼梯间,终于顺利地登上平台——

放眼望去,春花已谢,秋草依摇。

天空静默,大地静默,整个城市都在静默中期待着什么。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望着越来越明亮的天际线,有风从那里吹来,她满怀喜悦地问:“你说,咱们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呢?”

他想了想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慕义’吧。”

这是秋天了,秋天过去,就是冬天。

不管冬天有多长,春天总归是要来的……谁能拦得住呢?

完稿于2011年9月18日第24个户外敬拜主日

洛桑会议日志(之三)/Maria

10月23日,星期六

今天的主题是“纯全正直”(INTEGRITY )

8:45—10:15 全体大会1——在圣经中共庆

今天的讲员是来自肯尼亚的牧师卡利斯托•奥德地(Calisto Odede),讲解的经文是《以弗所书》4:17—6:9。

他表示:“从很多方面来说,基督信仰似乎正在失去可信度,我们的生活方式、人际关系与管理金钱的方式,并不符合我们所说的,很多的相关议题让我们的见证失去可信度。”

如果教会不能正直纯全,“我们无异于吹着巫巫兹拉喇叭的乌合之众,光只是会吹气,却无法积极地投入场中。”他挑战我们行事为人要像光明的子女,要行在爱中,行在智慧中。

 11:00—12:30全体大会2——呼吁基督的教会回归谦卑、正直和简朴

大会手册32页如此描述存在于现代教会中的危机:“权力滥用、不当的财务管理以及缺乏圣洁与正直度,经常是教会领袖的问题。他们经常扭曲经文,将贪婪、道德的败坏及骄傲合理化。”

今日全体大会2将探讨这个问题,讲员将把焦点放在“呼吁基督的教会回归谦卑、正直和简朴”的主题上。由斯托得创办的国际兰厄姆合作机构的主任克里斯•赖特(Chris Wright)也是《洛桑信约》的起草人,他特别要求教会要摒弃对权力、名誉、声望及财富的偶像崇拜,回归到基督里谦卑和纯正的信仰。他警告说,今天越来越多基督徒失去了他们的诚信,甘于向这些诱惑屈服。

“你认为神得着全世界的最大障碍是什么呢?并不是其他的宗教,不是逼迫,也不是对抗的文化潮流。”赖特博士讽刺地指出,“神拯救世界时遇到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他的百姓。”

“最令神痛苦的并不只是这个世界的罪恶,而是那些得到神的救赎、被称为他的百姓的人的失败、不顺服和背叛。”他继续说。

赖特博士针对时下流行的成功神学作出了批评。他并不否认基督徒应该确信圣经里面神祝福的应许和圣灵的能力。但同时,他担心某些牧者一味扭曲圣经的意思来“满足个人的贪念”,却从来不讲圣经里面所说的圣徒的苦难和每位基督徒当背起十字架的呼召。

他说《洛桑信约》向教会提出的挑战可归结为三个主题,同样也是圣经所包含的主要问题。在圣经中,上帝不断地呼召他的百姓转离对权力、成功及贪婪的崇拜,活出谦卑、纯全和简朴的生命来。

1、转离对权力的崇拜,呼吁谦卑

追求权力和地位对我们来说试探很大。因为人按照其堕落的本性就是要抬高自己,窃取上帝的荣耀。可悲的是,许多基督徒领袖们都陷入到这个试探中并且跌倒。因而我们急需认清此罪,并且加以斥责。

相反,谦卑则是耶稣基督身上的一个根本特质,作为他的门徒,尤其是教会领袖,应该具备这样的特质。

2、转离对成功的崇拜,呼吁正直

炫耀成就、技巧或行神迹的能力对我们同样是极大的试探。我们渴望成功,得到认可。但这种渴望很容易使我们扭曲真理,控制别人。还会使我们在教会报告工作和财务管理上,在私人生活和人际关系上不忠不实。神在圣经中不断劝诫我们,无论是在私事上还是公事上,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服事上都应纯全正直,我们当再次听听这个呼召。没有合乎圣经的道德,就不可能有合乎圣经的宣教。

3、转离对贪婪的崇拜,呼吁简朴

保罗曾说:“贪婪就像拜偶像一样”(以3:5)。圣经中的观点认为:合法的财富是神的厚赐。但更多的时候是说钱财容易成为我们崇拜的偶像。整本圣经都有针对贪婪追求财富带来危险的教导。耶稣和保罗都为我们树立了单单依靠上帝,知足常乐的榜样。

克里斯的信息鼓励基督徒领袖接受“谦卑的精神、以基督的方式传福音的决心、拒绝权力诱惑的态度及坚决反对以基督之名获取物质利益的立场”。

12:30—14:00午餐联谊

今天是和全球基督教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UDY OF THE GLOBAL CHRISTIANITY)的人座谈。这个组织研究的内容包括“世界基督教发展趋势”、“世界宣教的现状”、出版“世界基督教的数据”和“世界基督教大百科全书”等。

今天座谈的内容是“中国基督教的复兴是受灵恩派的影响吗”,主要是对参加座谈的人进行问卷调查,大家也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最直接的反应“当然不是”。在我所处的环境中,偏灵恩的教会并不多。在座的大多数人也都认为有影响,但并不是很大。

可惜我们对中国教会了解很有限,城市教会并不了解农村教会,各个城市、各个地区情况都不同,如果大家都来了,也许能看出中国教会的概貌和发展脉络。唉!又一次失去了让世界基督徒了解中国教会的好机会。

14:00—15:30多元主题分会

今天的主题是:

•    伦理道德、新兴科技及人类的未来

•    弟兄和姊妹(男女同工):实现大使命的强大团队

•    贫困、成功与福音

我参加了“贫困、成功与福音”的研讨会,所讨论的问题是成功神学。

来自尼日利亚的腓米•阿德莱耶分享了一个故事:他的堂兄(弟)把自己的大众汽车奉献给教会,希望得到一个新的奔驰。他说神当然关心人的需要,但却不是让我们只是去追求物质上的满足。以下问题需要关注:

•    成功神学使人期待物质上的丰富、健康的身体、名誉地位等。

•    《路加福音》6:38(因为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经常用来推动给予,但引用圣经时不能脱离上下文,此处的上下文是在强调爱和恩慈,不要论断,以免被论断——而不是讲财政问题。

•    基督的使命被扭曲成为“使我们富裕”。

•    成功神学是指向十字架吗?这对穷人不是好消息。大多数情况下是领袖而不是跟随者更成功。最后以剥夺穷人的尊严和他们应得的尊重而告终。

•    成功神学让诱惑成为幻想。

•    把穷人带入危险的境地,为不去工作提供捷径。

•    我们要为传这样的福音而悔改,要回到传简朴、谦卑的福音。

有一个弟兄还谈到一个教会教导信徒说“如果给神10块钱,他就会给你100块”,用这种方式和神进行交易。他说神用自己的方式,按他的心意祝福我们,让我们可以祝福别人;而成功神学传讲的信息则是以自我为中心,对信徒进行剥削。

讲台上坐着三个主讲人,都是黑人弟兄。后来我听说在非洲指出成功神学带来的弊病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这种神学在这里很兴盛。

这是一个很大的会场,都坐满了人,说明这个论题很引人关注。果然,主讲人陈述完毕,立刻有很多人提问,走道上排着长长的队伍。

大家提的问题包括:“如何分辨为得病的人祷告,又不是成功神学”,“如何分辨传统信仰对基督教的影响”等等。

成功神学在中国也有很大的影响,祈求神帮助中国教会抵挡成功神学的教导,引导信徒“知道怎样处卑贱,也知道怎样处丰富”。

17:30—19:00晚餐联谊

今天是与海外基督使团(内地会)的人座谈。内地会的创办人戴德生的传记为很多人所熟知,他说:“如果我有一千英镑,中国可以全部拿去,如果我有一千条性命,不会留下一条不给中国。”这句话深深地感动着中国基督徒和全世界关心失丧灵魂之人的心。我遇到一个韩国姊妹,他们全家预备要去中国传福音,她说每次读到戴德生的传记,都会感动得流眼泪。

内地会以迅速传福音为目的,远地区传道,差派不同宗派的宣教士,不保证薪水,也不要求财务支持。戴德生认为任何需要应放在祷告中交托给上帝。内地会的格言是:“用上帝之方式,作上帝之工,绝不致缺乏上帝之助。”

在什么人中间做什么人,尊重中国文化,衣食融入中国。这一点让我很感动,试想如果现在让我到中国一个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去传福音,我也很难做到尊重当地的文化,衣食融入当地,更何况他们来自遥远的国家,生活环境比中国要舒适得多。

不建立内地会的宗派,只是作为宣教团体,积极传福音,训练中国同工。

信徒重质不重量,1905共2万2千信徒,1949年8万信徒,虽然人少,但扎扎实实。

在1900年义和团时期,内地会宣教士牺牲的人数比任何其他宣教机构都多,但在1905年戴德生去世之前,内地会在华宣教士人数达到825人,是宣教机构中人数最多的。

圣经《约翰福音》12:24 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戴德生和内地会的宣教士们在中国结出多少的子粒,谁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在座的人都见证了戴德生对他们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有的人已经是内地会结出的果子的第三代了。

内地会的宣教士今天还在中国工作,内地会的精神还在继续传播。谢谢戴德生和他的后人,谢谢宣教士们对中国福音事工的贡献。

19:30—21:00全体大会3——神通过他的教会在全地的工

聚焦地区:欧亚大陆和西方世界

首先演讲的是伦敦圣公会布兰普顿圣三一教会牧师、阿尔法课程的先驱尼克·冈贝尔。

阿尔法课程是一个十周的关于基督教信仰的基本课程,由伦敦的圣公会布兰普顿圣三一教会设计,可以通过讨论的形式让人们在很友好的气氛里探索基督教的本质和相关内容,现在被很多国家使用。

尼克•冈贝尔出生在一个非基督徒家庭,父亲是一个世俗化的犹太教徒,母亲是一个偶尔去教堂的圣公会信徒。尼克读新约圣经的目的是为了拦阻一个朋友成为基督徒,当花了三天时间读完后,他得出结论——圣经是真实的,而且明白耶稣为他而死,他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耶稣,他经历了圣灵浇灌下来的神的爱。尼克立即兴奋地想传福音给每一个人,但大部分都失败了,后来他探索出了阿尔法课程。他喜欢保罗的一句话“我不以福音为耻,这福音本是神的大能,要救一切相信的”。保罗的意思是:

1、福音是真实和可信的

我不以福音为耻,2010 开普敦大会最鼓舞人的事情之一是听到了许多为福音受苦的故事。在西方信耶稣没有什么恐惧,但经常面对的试探是以福音为耻,因为成为基督徒让人觉得可笑和遭到批评。保罗是在受审判时说这句话的,我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律师(我的大多数家人也是律师),但当我看到成堆的证据,我相信这是真实的。

2、福音的能力和生命的改变

福音带给每个相信之人的就是生命的改变。神改变了我的生命,在过去几年,我有幸参加了一些会议,听到了很多不同的教会、不同的生命改变的故事。星期四我们去了一家推广阿尔法课程的开普敦监狱,也听到了很多这样的生命改变的故事。阿博瑞就是一个例子,他是犯罪先生、国王,他做的所有事情只是为了得到爱。在圣灵显现日他遇到了神,他的生命改变了,这个刚硬的罪犯流下了喜乐的眼泪。

3、福音是重要和急迫的

救恩对那些相信的人是大有能力的。我们传福音之所以要急迫,是因为一旦我们传福音,人们就有机会相信,我们不只是给了他们一点好的东西,这是耶稣基督给人们的救恩,能改变他们的生命。正如约翰·斯托得所描述是“自由”——从罪里得自由,从各种上瘾症里得自由等等。一位学习阿尔法课程的妇女曾经是妓院老板和海洛因的上瘾者,她诚实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教会,她无法活下来。所有的基督徒都相信福音,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传福音的急迫性。我们生活在一个历史的关键点上,我们看到了共产主义的崩溃,也看到了在满足人们最深需要上的失败。而只有耶稣能满足人们最深处的需要,他相信我们——他的教会——能承担起把福音传到地极的责任。

接下来是来自牙买加的拉斯·纽曼访谈来自乌克兰的阿那托勒·格鲁霍夫斯基和俄罗斯的谢尔盖·拉库巴,主题是“神仍在运行”。

阿那托勒谈到了神在欧亚地区的运行:本次会议有来自这个地区的12个国家的120位代表,而1989年的洛桑会议只有一个前苏联的小组参会。自从那次会议后,神行了很多奇迹,前苏联也解体了,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基督徒,很多人却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有的牧师被关进监狱,他们的家人被迫害,教会被焚烧等等,但是同时也有很多机会传扬福音,19年前西伯利亚是一个监狱,今天却是建立教会和宣教的工场。很多人相信耶稣,成为我们传福音的动力。

谢尔盖·拉库巴讲述了神如何在俄罗斯运行:福音运动在前苏联是受到压制的,特别是在东欧国家和前苏联的远东地区。前苏联的思维模式和文化虽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福音派教会还在受前苏联的压制所带来的影响。但最近20年,特别是现在,已有新一代的基督徒成为当代社会的宣教士,在前苏联地区传福音,扩张神的国度。当然也有很大的挑战,包括艾滋病和人口贩卖、世俗化和伊斯兰教地区的问题,但挑战对于传福音和福音运动所带来的变革也是很好的机会。更值得高兴的是今天的俄罗斯不再属于克格勃或新的总统、首相,而且在俄罗斯和前苏联地区的未来、对神忠心的接力棒将交在年青而且有潜力的基督徒领导人手中,他们将带领教会进入荣耀神的时代。神依然在东欧和远东地区运行,请为我们祷告,让我们能够忠心地跟随他。

大会在“荣耀、荣耀,哈利路亚”的歌声中结束。明天将是会议的最后一天,我们将继续享受“变象山”的荣耀。

10月24日,星期日

今天是大会的最后一天,大会发给我们一张参会的纪念证书,还有一张DVD──里面有会议的许多文件、影片、照片及其他资料。谢谢大会的工作人员。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合作(PARTNERSHIP) 。

大会本来决定在昨晚最后一次的“神在世界教会的作为”中安排中国代表发表短讲,在全世界面前述说神在中国的大能作为和神当得的荣耀!后来接到大会的通知,短讲改成祷告,安排在今早全体大会之前。

中国代表和香港突破机构蔡元云博士一起登台,中国代表面对台下四千多普世教会的领袖和全球将近十亿的观众,开声向神祷告:“因着神的恩典,中国教会成为相当活跃又快速成长的教会。跟1949年中国的基督徒人口相比,中国的教会已经成长了一百倍……” 这是首次有来自中国教会的代表公开在洛桑大会中祷告。道格也邀请全场代表起立,为神的大能作为献上感恩,也为中国和中国教会的未来祈求神的带领和祝福。

敬拜由多文化的敬拜小组带领,演唱的歌曲是“万主之主和万王之王”(Lord of Lord and King and kings),带领的人用不同的语言领唱,我们用“哈利路亚”回应。终于有人用中文领唱了,是一个来自香港的弟兄,也许大家都觉得没有中文的演唱是一种遗憾吧。

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视频──“结束圣经的匮乏”,一个来自俄罗斯的年青人信耶稣,是因为1992年在西伯利亚得到一本圣经。他说:“谢谢那些送这本圣经给我的人,也许他们已经忘了那个时刻──但我不会忘。”

然后来自喀麦隆的迈克尔·卡门基带领大家站立祷告──委身于消除圣经匮乏的使命:“主啊,你应许就像海水充满大海一样,全地都要充满神话语的荣耀。我们承诺尽我们的责任让你的应许尽快实现。”

 8:45—10:15 全体大会1 ——在圣经中共庆

今天查考圣经《以弗所书》6:10—24,主题是“穿戴神所赐的全副军装”。由埃及圣经协会的秘书长拉马兹和丽贝卡·阿塔拉宣讲。

丽贝卡向女性听众们道歉,因为今天的主讲人是拉马兹,而她会在随后的时间宣讲。丽贝卡为自己的丈夫祷告让他不是依靠自己天然的才能,而是依靠圣灵的恩赐来服事,然后坐到了讲台旁边的凳子上。拉马兹开始讲道:

“你们都听到了福音──要做刚强的人,不要做软弱的人,不要放弃信心。穿戴神所赐的全副军装,就能抵挡魔鬼的诡计。

有很多的基督徒不能抵挡魔鬼的诡计,让我们用两分钟的时间安静地为我们的家人、朋友和教会带领人祷告……”

紧接着丽贝卡给我们讲了一个实际的例子──神的能力如何改变埃及一个贫穷地区的面貌。

“1982年,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生活在同一个水平──他们以收集垃圾为生,每天生活在垃圾堆里,除了供应毒品和酒,他们没有任何的服务业(我们在大屏幕上看到一些图片),垃圾村的人认为他们自己就是垃圾。但是经过一代人后,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里建起了高楼,出现了各种服务业和市场(我们在大屏幕上看到了让人无法相信的变化)。有一个人凭借耶稣的力量成就了这一切,他到垃圾村带领这些捡垃圾的人到神的面前,很多人信了耶稣,奇迹就发生了。他有一个祷告支持小组每天为这个大家庭祷告,村里很快就有了足够的信徒,科普特东正教派为他们建立了教会,那个带领他们信主的平信徒就成了牧师,他就是西蒙神父。信徒们和西蒙神父一起建立了学校,垃圾村成了一个大的资源回收站──人们还是拾荒者,但却是垃圾分类回收站的工作人员。

他们建立了山洞教会,这个教会可以坐20,000人,也是中东最大的教会。现在他们正在残疾人中开展一个很大的事工。”

阿塔拉夫妇最后挑战我们要持守住重要的价值观──真理、公义和诚信;解释了重要的信念──信心的盾牌;概括了重要的资源──圣灵的宝剑,就是神的道。

全体大会2──在基督的身体里朝向一种新的全球性平衡而合作

一、约翰·斯托得的视频

大屏幕放了一段关于约翰·斯托得的视频,斯托得和葛培理有着一生的友谊,葛培理邀请他担任第一届洛桑会议的总设计师。

葛培理和约翰·斯托得的合作给基督教在世界的传播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他们忠诚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呼召——也给后代的人留下挑战。

二、道格·伯兹奥尔的道歉

洛桑会议主席道格·伯兹奥尔出现在讲台上,为一个关于拉丁美洲的视频中的错误道歉,他真诚地道歉,并感谢拉丁美洲代表的宽容和忍耐。

举办这么大型的会议难免会出现错误,难得的是及时道歉和纠正,更难得的是宽容和忍耐,这是基督品格的表现,也是合作的基础。

三、聚焦“合作”(Partnership)

有四个讲员分享有关合作的话题。

来自美国的莱斯利(Leslie)和查德·色格拉吾(Chad Segraves)夫妇谈到了男女之间的合作。

十年前他们共同创办了一个超宗派的宣教机构——目的是帮助宗派之间和各个年龄的人之间的合作;他们尝试推动西方人和本土信徒之间配搭侍奉的运动;通过他们的婚姻和机构促使男人和女人一起同工。

他们强调侍奉是基于恩赐,而不是性别。神创造世界时男女是平等的,他们共同管理神造的世界。始祖的堕落却改变了这一切,但在基督里又重新恢复了。男女就像钢琴的黑白键,神按照他们的恩赐来使用他们,他们搭配起来,才能奏出美妙的音乐。

我和这对夫妇曾在“男人与女人和好”主题的小组讨论中见过面。当我分享神如何在中国兴起女牧师、女传道及许许多多的女同工时,他们很受鼓舞,因为在美国也很少有女牧师。看来,男人和女人按照恩赐而不是性别一起同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中国教会的组织结构逐渐建立起来后,是不是也要面临这样的挑战呢?

OMF(内地会)的总干事冯浩鎏在题为“在基督的身体里同工以寻求新的全球均衡”中强调“均衡”不是使合作伙伴之间的力量达到平衡,而是在神的宣教使命中通过圣灵一起同工。他从三个方面来谈论这个问题:

1、神的能力。

首先圣经中的宣教理念是关乎上帝的能力,初期教会传扬福音不是靠有魅力的领袖,也不是靠有规模的耶路撒冷教会,不是用任何宏伟的策略,而是圣灵赋予那些无能为力的人以能力去勇敢地见证基督,与今天“有能力地”将福音带给“无能力”的宣教理念和做法不同。

其次,在基督的身体里的伙伴关系,应该是强化向世界传福音,而不是全球性的平衡。

第三,慷慨是早期基督徒的生活方式,年轻的安提阿教会按照各人的能力,为更有规模的耶路撒冷教会提供帮助。因此在基督身体的同工伙伴应该是互依的——甘心乐意地给予和谦卑地接受。如果只是单向的接受而且索求更多,会导致神的工作受损害,一位中国牧师曾经说:“不要给中国教会钱,金钱将使中国教会分裂。”

神的资源不仅仅是金钱,而是在基督身体里的很多方面的东西,或者是不同的恩赐,或者是面对逼迫的信心,或者是一些反思,或者是在异教环境中传福音的信心经验等等,我们需要所有这些,我们应各自带着所拥有的,而非我们所没有的,达成真正的伙伴关系,在其使命上祝福普世教会。

越来越多的情形是,福音不仅仅是从西方输送到其他地区,而是从任何地方到任何地方。南半球和第三世界教会主导传福音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2、神救赎的目的——和好的呼召。

和好是基督徒伙伴关系的基础。

3、神的主权统治。

我们掌权的主是一位控制历史的主,是所有政权的主,是他决定我们的时代。在基督里,上帝以他主权的恩典,从万国万民中创造了一个新的属灵群体,要将好消息带到世界各地,这个新的属灵群体是一个互相鼓励和学习的群体。安德鲁·沃兹教授很有洞见地强调“多中心的概念”,他认为世界上不存在一个基督教中心或一个单一的宣教中心。因此,从任何地方到任何地方去宣教的全球化时代不容忽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说他们是福音的最后一棒,必须合作,骄傲和自怜是追求福音传遍世界的两个主要障碍。

冯医生针对21世纪的宣教是属于亚洲人或中国人的思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一方面可以增强亚洲弟兄姊妹的自信,另一方面却有可能使大家重犯西方弟兄姊妹的错误,即借经济力量和政治力量传福音,继续强化传福音总是由强者到弱者,从有的到没有的。这种“亚洲必胜主义”让他觉得很不安。

 14:00—15:30多元主题分会

今天多元主题分会的主题有以下几个:

•    在道成肉身的全球合作关系中对基督教会的盼望

•    在全球教会中的本地领袖

•    宣教中的圣经

•    不存在福音得不着的孩子

我参加了“在全球教会中的本地领袖”的讨论。来自阿根廷的亚美尔·桑托斯分享了一个案例——帕塔戈里亚地区的100位教会领袖是如何成长起来的。

“65年前,在15岁时我信了耶稣,16岁时就被呼召全时间服侍神,在阿根廷北部的土著人中传福音。后来神带领我去对基督教不是很友善的帕塔戈里亚地区,这是沙漠地区,温度低于零下20度,风力每小时达到120公里。我和我的丈夫面对很多挑战:恶劣的气候、天主教的迫害、缺乏经济上的支持等等,但在神的帮助下,我们在世界上最南的城市建立了一个小教会,我们依靠神的供应和制作一些食品来销售以供养自己。

神也在我们的心里放下挑战——去装备领袖。 神用《提摩太后书》2:2来激励我们:“你在许多见证人面前听见我所教训的,也要交托那忠心能教导别人的人。” 于是我们开始训练门徒:教导圣经,活出基督的样式。100多个牧师住在我家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同吃同住,来经历神的供应。把他们培养成有信念、理解圣经,并能活出自己信念的成熟有责任感的人,然后差派到其他城市去服侍他们的邻舍。

我们受神的话语的启发:《提摩太后书》2:3节说,耶稣的精兵要随时准备经历苦难,他需要进行合法的战斗,这意味着,要基于神的话语;为了能结果子,他要努力工作;他必须有信念,并且了解这个信念的形成。这些都需要时间,你不可能在一本书的章节里学到这些,也不是神学院的教室里培养出来的,这是在神的话语中的经历,保罗花了14年,摩西花了40年才得到。

我们接受了神给我们的在帕塔戈里亚栽培领袖的异象。现在我们在中心地带有了一个重要的聚会,我们为孩子办了一个星期六的学校,有六百多个孩子。所有这些都帮助我们培养领袖和工人。我们还把这个异象扩展到其他国家和地区,装备那些有同样异象的工人和领袖,让他们也可以去训练别人。

经过50年的侍奉,我可以说成百上千的工人和门徒在这个门徒训练中得到装备,我们可以看见他们在牧养活泼的教会,经济上自给自足,他们也有宣教的激情。

我们事工的成功,在于我们有一个神学架构和教会生活整合的重要方法,这样培养出来的当地领袖都很有能力,但他们却在全球教会服侍。

耶稣基督的福音有转变的力量,让我们的生活不断发出光来荣耀上帝,让我们敏感于圣灵的引导,并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有共同的目标——给人类带来救恩和服侍教会。教会爱神,就要投资时间在领袖的装备上,并给他们工具去装备工人和成全圣徒。”

亚美尔·桑托斯的领袖训练经验很像我们中国的门徒培训,教会就是我们的家,弟兄姊妹在其中不仅能学到圣经的真理,而且很多基督徒能用生命来见证这些真理,这样就能潜移默化地影响那些初信的人,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忠心的“提摩太”。

16:00—17:30地区性聚会

聚集了来自中国大陆、台湾、香港、东南亚地区的华人和来自各个国家的在中国的宣教士。

大家都分享了参会几天来的收获,也谈到了要把洛桑会议的异象带回自己的教会,并把洛桑精神活出来。

今天的聚集之后,人们都要回到原来的服侍岗位,有的弟兄姊妹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艰难处境。

大家都为他们担忧,有人提到约沙法的祷告,《历代志下》 20:10—12说:“从前以色列人出埃及地的时候,你不容以色列人侵犯亚扪人、摩押人和西珥山人,以色列人就离开他们,不灭绝他们。看哪!他们怎样报复我们,要来驱逐我们出离你的地,就是你赐给我们为业之地。我们的神啊!你不惩罚他们吗?因为我们无力抵挡这来攻击我们的大军,我们也不知道怎样行。我们的眼目单仰望你!”经历了“变象山”上的荣耀,我心里也有很多感动,但也感到自己力量的薄弱,我也想向神说,“我不知道怎样行,我的眼目单单仰望你。”

我们同心合意为神对我们每个人的带领及那些要面对艰难处境的弟兄姊妹祷告。

 19:00—21:00 闭幕式与圣餐礼拜

一、    聚集和游行

南非的迈克尔·卡西迪感谢我们来到开普敦,但他提醒我们——来开普敦的目的是从这里走出去传福音给所有的被造物和每一个人。圣经说我们不能出去为神作见证,除非我们得到圣灵的能力。圣灵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基本需要——我们需要圣灵本身、圣灵的果子、圣灵的恩赐。有人问慕迪是否被圣灵充满,他说:“是的,但是我漏出去了!”是的,我们需要圣灵更新我们,使我们得着他的能力,更有果效地在世界作见证。让我们一起祷告,祈求圣灵来做新的工作和膏抹我们。

这时,几百人的交响乐队开始演奏音乐,拉开游行的序幕。

大屏幕上出现圣经经文,并配上各个民族和各个国家画的关于耶稣的画像,经文和绘画都深深地感动我们。其中一幅是中国画,画上是耶稣和门徒在一起,旁边用中文写着:“你们中间谁愿为大,就必作你们的用人;谁愿为首,就必作你们的仆人。正如人子来,不是要受人的服侍,乃是要服侍人,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太20:26—28)

这几天一直浸泡在英文中,突然看见中文和中国画,尤其是在大屏幕上出现,让人激动不已。

接着,身着南非各民族服装的、各种肤色的几百人的诗班高唱“我神真伟大”(How  Great is Our God)、“大哉、圣哉,耶稣尊名”(All Hail  the Power of Jesus’ Name)。全场起立,一起高唱这两首歌。

身着南非民族服装的游行队伍高举各色彩旗、蜡烛,击鼓跳舞,穿过会众走向主席台。

五千人一起高唱赞美诗,彩旗飞扬,人们伴着音乐、鼓声载歌载舞,如同天堂里的敬拜。

接下来是肯尼亚风格的圣餐礼拜(圣公会圣餐礼拜)。

身着红色大主教礼袍的主礼牧师亨利·俄隆比大主教问候大家:“看哪!神的羔羊,除去世人罪孽的。过去这几天,我们相当努力,不过在我们离开之前,现在让我们放下所有的辛劳,高举我们的手、献上我们的心,扬声赞扬我们的神。愿我们主耶稣基督的恩惠,神的慈爱,圣灵的感动,常与你们众人同在!”

全体起立,三位领唱和诗班唱:“求主怜悯,求基督怜悯。”

身着莎丽的助理牧师格蕾丝·马太读启应文:“求主怜悯我们,求基督怜悯我们。”

会众回应:“求主怜悯我们,求基督怜悯我们。”

然后由祷告主领用英语、 西班牙语、法语、阿拉伯语、中文、德语读出祷告题目,会众回应:“求主怜悯我们,求基督怜悯我们。”

中文的祷告是:“为俄隆比大主教、所有教会和宗派领袖、所有神职人员和带职侍奉的教会领袖以及洛桑运动的所有领袖,我们向主祷告。”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圣公会的圣餐礼拜,主领和会众起应的方式让我觉得很特别,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教会没有这样的方式,历史的沿革又是怎样的,值得好好去研究一下。

 二、荣耀归与至高神和圣经朗读

带领人及会众演唱“荣耀归于至高神”。

接着是旧约诵读:《出埃及记》12:1—3,6—11,用俄语和葡萄牙语诵读。

然后是领唱、诗班和5000会众一起演唱《诗篇》148篇。

再接着是新约经文书信诵读:《哥林多后书》4:1—7,用西班牙语、法语和阿拉伯语诵读。《约翰福音》1:29—34,用中文诵读:“次日,约翰看见耶稣来到他那里,就说:‘看哪, 神的羔羊,除去世人罪孽的!’……”

这时,一个黑人姊妹领唱“神羔羊配得”(Worthy is the Lame),经文和歌声让我们禁不住泪流满面。

三、证道

洛桑运动国际部负责人林瑟·布朗为今天的圣餐礼拜证道。在开始证道之前,拉斯·纽曼和其他的理事们上台来为他祷告。

林瑟·布朗说:耶稣的福音是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信息,这就是这个星期我们聚集在这里的原因。这是精彩的一周,难忘的一周,荣耀的一周。我们听了很多见证和神话语中的宝贵信息,但是这次会议对基督的事工和我们的生命会留下什么呢?今天早上我们给各位看了开普敦承诺的序言,序言里列出了第一届和第二届洛桑会议的成就,那这次大会的贡献是什么呢?只有神知道!但是作为洛桑会议的组织者,有四个方面的异象和希望激励着我们来组织这次会议:

1、    对基督的独特性和福音真理的明确认定

我们要开展宣教,必须清楚地知道我们信的是什么,没有一个对真理的基本承诺,我们能做的很少,甚至什么也做不了。1910年的爱丁堡大会最了不起的成就是开始了伟大的宣教运动,但也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组织者把教义和圣经真理排除在外,拒绝讨论教义是害怕分裂。约翰·斯托得说:在宣教的讨论中,你所说的基督的福音和教会的宣教没有圣经真理,是很愚蠢的。

开普敦承诺就是要澄清基督独特的宣告、基督受死的意义、皈依的必要和人类的失丧,这是福音派基督教信仰的告白。这不是新的话语,不是19世纪的话语,甚至不是改革宗的话语,也不是西方的话语,这是植根于圣经、被2世纪的教会领袖,如德尔图良等人护教时,广泛使用的话语。我们今天使用这些术语表明我们是不以福音为耻、以福音为中心的运动。在这次大会中,你听到对基督的独特性和福音真理明确认定的钟声了吗?

2、成为耶稣基督在这个世代的见证

本次大会的宣教陈述,就是给全球教会在世界每一个地区为耶稣和他的教导作见证带来新的挑战,既是地理上的,也是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方面上的。新约使用“成为”这个词意味着语言和生命,通过我们的生命、语言和行为活出我们的信仰来,为基督做见证。

我们必须在所涉及的社会活动的每一个领域,把自己重新委身给基督,目标是让整个世界听到的福音没有被“缩水”。然而,我们在社会领域应用圣经的原则和真理的努力也许有些软弱,如媒体、商界、政府、公共政策,甚至是我们曾经很有影响的大学。“改变大学就能改变世界”,马丁·路德在1523年这样说过。因此,我们要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领域,这次大会也挑战我们将基督教的思想应用到种族问题和环境问题中。有一个基督徒政治家这样说:洗干净沾染政治的手不是爱,而是俗气;参与社会,应用福音的真理和基督的主权不是俗气,而是爱。

这次大会的一个希望就是我们离开这里以后,委身到将福音传到地极和在生活的每一个领域表明耶稣的福音是神的真理。

3、更多的合作成果

我们的希望和异象是这次大会能结出很多合作的果子,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和世界福音联盟(WEA)合作的原因,把所有代表分成不同的圆桌小组,目的也是建立新的伙伴关系和友谊。在贪婪和破碎的世界,我们不是推动竞争,而是合作,这种合作需要突破宗派和组织的界限。我们祷告在同一个领域的福音机构在这次会议之后,一起同工,避免重复、竞争和浪费。

4、会议之外的新创意

还有成千上万的人,没有听到福音,我们怎能休息呢?1974年的洛桑会议之后,全球教会开始向未得之民传福音。这次会议之后会有什么出现呢?也许会有新的创意去服事口头学习者(不识字的人),年轻人,超大城市的人,媒体,大学,什么是你的新鲜创意呢?

从《哥林多后书》4:1—7,林瑟分享了这次大会一直强调的三个重点:

(1)我们有了职分(1—6节):就是宣讲耶稣的神性,道成肉身,死亡和复活,如果没有这些内容,就不是宣教。只有通过耶稣,我和神才有亲密的关系;只有通过耶稣,我才能知道我的罪被饶恕;只有通过耶稣,我才有永生的盼望。耶稣不仅是救主,而且是唯一的救主。

(2)谨慎自己的脚步(2节):我们要小心是不是过度关注自己的技术和聪明的方法——不承认自己的软弱,过度自信和过度好胜,我们的宣教不能依靠技术和钱,只能依靠神的能力。整本圣经都在说,我们过敬虔的生活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因为神的怜悯和保护。耶稣教导五千人,然后喂饱他们,我们也要效法他,口头教导与怜悯和照顾并行。

(3)不要丧胆:第一节和《歌林多前书》15章都说到“不要丧胆”。我们当中的许多人要回到艰难的环境,有的人甚至会殉道,有的人从洛桑会议这个“变象山”回去后,则可能面对各种试探。21世纪人类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速度,我们必须拥有,而且必须快,但神的工作通常是慢慢成长的,我们需要长远的眼光,不要放弃,去实现神给我们的使命。

1812年,朱森先生从波士顿出发去今天的缅甸,他在那里服事了38年,到他去世时,只有12—25个人信主。他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妻子和五个孩子,在他死的时候,他受尽了折磨,最后被扔到海里,他甚至没有坟墓。他没有留下教会,没有留下小组,只是留下翻译成当地文字的圣经,但今天有600,000当地信徒在使用他翻译的圣经。

我们有些人会有丰硕的成果,有些人可能没有,不要灰心,不要丧胆,记住约翰·卫斯理说的话:“在神的帮助下,尽你最大的努力,用所有你能用的方法,去所有你能去的地方,用你所有的时间,服事所有你能服事的人,直到神带你回天家。”愿神祝福大家!

四、回应诗歌,祈祷和宽恕

证道完毕后,由诗班先领唱,全体会众齐唱“面对未完成的使命”。然后是诵读尼西亚信经。诗班和领唱献唱“主啊,与我们同住”。诵读和歌声发出巨大的力量,让人无不感动。

随后是为普世教会祷告,每桌的人可以牵手,用自己的语言,大声或默祷。

然后是悔改的祷告和委身。与神和好之后,大家互祝平安。

五、圣餐礼

首先是圣餐预备。两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像天使一样翩翩起舞,带领游行队伍,高举饼、葡萄酒,送到主席台。来自世界各国的领袖们聚集在圣餐桌前,准备帮助我们领圣餐,在乐队演奏的音乐、诗班的歌声中,把我们带入领受圣餐的神圣时刻。

主持圣餐礼的俄隆比主教在进行圣餐祷告和祝礼时,突然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道格·博兹奥尔接替了他的工作。

我们一起唱“圣哉、圣哉、圣哉”,然后用各种语言诵读主祷文。接着我们齐唱“神的羔羊”(The Lamb of God)。

六、分发饼和杯

5000会众被邀请到舞台周围的25个圣餐桌前,以饼蘸酒。全场响起“求主垂怜”、“看哪神羔羊”、“十架大能”、“唯在基督里”。也有人只是领受祝福,而没有领圣餐。

七、委身和祝福祷告

全场起立,基于《开普敦承诺》接受差遣。

最后是祝福祷告:“愿基督,公义的太阳,神的羔羊光照你们,驱走你们前面道路上的黑暗。当你们离开开普敦和本届洛桑大会时,愿神祝福你们!愿神赐福你们!愿神赐福你们回国的旅程!愿神赐福你们在每国城市或乡村的服事。当你向万民传扬耶稣基督的好消息时,奉他的名服事穷人时,愿神赐福你、保守你、供应你!奉父、子、圣灵的名,阿门!”

最后,全体高唱“拥戴我主为王”结束了今晚的聚会。

这是我参加过的最为隆重的圣餐礼拜。除了参加的人数众多外,圣灵的特别工作,精心的准备,会众的同心合意也是不可或缺的。圣公会圣餐礼拜的形式也让我感到很新鲜,圣袍、诗歌、启应文、程序都让人感觉到庄严、神圣。旧约花了很多篇幅来介绍祭司的服饰、献祭的程序、会幕的建造等等,是为了让以色列人敬畏他。当然,新约让我们要用心灵和诚实来敬拜神,但是,仪式和内容是相辅相成的,过于简单的仪式是不是会削弱内容的影响力呢?

我们要离开“变象山”了,我更加能理解彼得对耶稣说:“主啊,我们在这里真好”的感受了,神让我们在这里享受盛筵,是为了我们奔跑前面的道路,因为我们当走的路还甚远。

愿神保守我们每个人的脚踪!

(完)

怀念战友/书拉密

收到亚萨离去的消息,我正在超市,看着架子上红红绿绿的东西,心思漂浮着,等着远方的来信。对于这个结果,我并不震惊,我只是攥着手机,一时间觉得那个旷大的超市离我越发地远了。我推着车,茫然地在几排架子之间走来走去,顺手拿些东西放进车里,又顺手拿出一些放回去。

我始终不能确认,从此不会再见到他。

那个时刻是11月1日20点30分。

8年前,父亲也是在这一天去世的。

这一次,我失去了一位战友、一位弟兄、一位牧者。

周四凌晨接到他出车祸的消息,是X教会一个小妹妹发来的。

我打开短信,反复地看着,希望那只是一场严重的车祸,却不至于危及生命。我把短信内容重新编辑了一下,发给所有我认识的信徒,希望因着众人的代祷,我的弟兄可以平安。

但祷告中的直觉让我知道,天父已经定意要带走他了。我不情愿确信,我认为那只是我缺乏信心的结果。

我很想哭,却没有眼泪。

在单位终于熬到中午,我没有吃饭的愿望,既然如此,索性就不吃了吧,至少上帝知道我愿意以虔诚的心来求取一个平安的结果。我匆匆赶往北京教会的一间祷告室,希望能在那儿放声大哭一场,我实在需要一个空间,可以向我的上帝好好地哭诉一番,请求他将这位忠心的仆人留下来……

我请求他说:“为我预备一间屋子吧,让我可以和你大声地说几句话!”

我满怀期待地穿过中午的走廊,却看见祷告室横插着一把大锁。那一刻,我简直要崩溃了,已经郁积到将爆发的情感霎时间遭遇冷冻,我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沿着阴暗的楼道一步一步地挨下去,一直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阳光明亮,到处都是人,我很想拉住谁说点儿什么……

自然不会有那么合适的人,大家都很忙,走在马路上的人都很忙。

可是,即便有可说的人,我又怎么说呢?说——我的牧师突遇车祸,危在旦夕?如果那个人不信上帝,他/她的本能反应就是——“他不是基督徒吗,为什么上帝不保护他呢?”

这一刻,我不想为我的上帝辩护。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天晚上,他要带领一个小组。他本来可以不过马路的,大家猜测他之所以要过马路,可能是为了到对面的打印社复印材料发给众人,因为从前他做过这样的事。

他是沿着人行横道走的,但那辆丰田吉普车的速度太快了,太快了,太快了!

那一瞬间,我的上帝,你的手没托护他。你任凭他被撞上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向了马路。就像你当初任凭那三根钉子把你的儿子牢牢地钉死在十字架上,鲜血迸流。

开丰田吉普的司机只有22岁。据目击者后来说,他当时看见撞了人,本能地想逃跑,私自挪动了亚萨受伤的身体。有几位出租车司机看不过去,将他逃跑的路堵住了,他才给家人打电话,才在家人的提醒下报了警。

从傍晚7点送入医院到夜里3点,在8个小时内,医生为亚萨做了两次开颅大手术。而这一切,我们全然不知。

大家回忆说,当天晚上,小组成员们等他聚会,他一直没来,打电话没通,大家按照惯常的理解,认为他有可能因为其他的事耽搁或者忘记了,就继续聚会,没再联系他,也没想起来告诉他的妻子洁。

洁回忆说,当天晚上,她也在带一个小组聚会,结束后回到家中已经10点了。看到亚萨还未回来,她便四处打电话联系询问,最后一直追问到市内各大医院,直到夜里三点半,才得到消息,附近一家军医院傍晚时收治了一位车祸重患。

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接受8个小时的大手术,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和教会里的弟兄姊妹在旁边……这件事,每每想起来,就让我们愧痛无比。

是的,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我们对他疏忽得太多了,多到如果没有这场事故,我们可能一直不会有这样的反思和悔痛。

那么主,仅仅为了让我们能够反思我们对牧者不够关心和关注,你就要以如此激烈的方式把他带走吗?!

不记得曾经和他谈过死的事。只记得有一次,似乎因为一边带教会一边做杂志而倍感疲倦,他在一次小组的分享中说,如果有一天见主,他希望能够带更多的灵魂而不是更多的杂志。但此后,他还是一边带教会一边做杂志,仍旧疲惫,却依然隐忍地坚持着,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来接替他。他在编辑部中所做的工作,直到他走了之后,我才真切地知晓。一位编辑说,其实亚萨承担最多的工作还不是看稿子,而是亲自给每一位作者和读者写信,尤其是经常坚固那些向他倾诉软弱的作者。我打开编辑部的信箱,看着一页又一页做了各种标记的信件,不知道说什么。在此之前,愚钝且漠然于责任的我,总是有意无意地认为那些事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又自然而然地消失了的。

那些杂志感动过多少灵魂,抢救过多少灵魂,我们无从知晓。好在上帝知道。好在上帝只在乎他是否忠心,而不像我们那么在乎他是否做得成功,并不断用各种标准和数字来衡量和要求他。

在H市的教会中,亚萨带领的教会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成熟的,它很普通,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名气,但它的确在稳定而单纯地成长着。

第一次见到亚萨,是我从北京刚回H市的时候。有过一次误入异端教会的经历后,我惊魂未定,经一位老姊妹介绍,找到了X教会。那时,这间教会已经有五六年的历史了。他们租的是一间小小的民居,平时聚会的成员大约二十几人,多的时候能有四十人左右,基本都是大学生。大学生教会的特点就是成员流动性比较大,信徒一旦毕业就会奔赴到各地,留下来的人比较少。

我相信亚萨曾经受到过教会人数多少与教会是否成功之关系的困扰,因为在H市教会中,同样建立五六年的教会,人数之多有时需要租用一间大型写字楼的办公室才能放下。而X教会一直很小,但也因为小,信徒之间反倒更容易建立深入的关系。亚萨一直认为关系比人数更重要。

这样的牧会观自然让他更注重人的需要而不是事务的处理。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一向过于温和了吧,很少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过于严厉的批评或责备,教会中总有一些信徒有意无意地滥用他的谦和,令我深感愧疚的是,其中也包括我。

我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带我去的姊妹向我介绍他说:“这位是教会的牧师。”我看见他很羞涩地笑了一下,纠正说:“我只是大家的仆人罢了。”后来我发现,他这么说,绝非故作谦虚,他真是这么认定自己在教会中的位置的。他的谦卑是一种很自然的流露,自然得令人羡慕。

到X教会大约三个月左右,他建议我带一个查经小组。小组一开始建在我家,但家里只有三把椅子和三个圆凳。有天下午,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到门口接一下,我跑下楼,打开大门,看见他推着一辆自行车,两边挂满了塑料凳子。我依然记得他站在楼门口的样子,在北方深秋的风里,他的短发被吹起,人瘦削,却充满喜乐。

不过,似乎从性情来讲,亚萨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他曾经说自己常常容易从悲观的角度考虑问题,很本能地先想到不行,很容易就让一项事工不了了之。但从他后来在教会和编辑部的服侍看,他的确在不断地与自己天性中的悲观情绪做着抗争。他开始进行一些“改革”与“变化”,同时努力地向前推动。比如借用一家书屋的咖啡室举行具有福音内容的电影观赏活动。当然,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也不少,但他能够坦然地承受着失败的结果,至少表面上,他表现得很坦然。

我是后来从与其他人的交流中才发现,他很少与同工分享他的难处,包括受到的攻击与轻视。他的妻子后来回忆说,他从来没中伤过别人,从来都尽量地包容与体贴。她说,他这个人好到这样一个程度——在的时候仿佛不存在一样,可是真的不在了,才发现到处都是他。

是吧。

他在的时候,我与他的联系并不多,尤其离开H市之后。除了因为稿件的事,彼此通个短信或者写封信说明一下,我们基本没有太多的交流。

在个人交流时,他的声音向来很轻,很温和,很有教养,而且不乏一点儿冷幽默。他不是一个善言的人,但他总有足够的耐心与智慧,能够一言不发地听完所有冗长、琐碎和自以为是的倾诉,然后用简短的一句话指出问题的症结。他的表达方式未必尖锐,但表达的内容绝对让听者无法忽视,更无法逃避。他对罪极端敏感,绝不替人找借口,但对犯罪的人绝对宽容。他指出问题后,最常说的就是“我为你祷告”。我从他身上学会的代祷方式就是,无论何时接到别人请求代祷的信息后,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一切,立刻履行代祷的信托与职责。

站在讲台上,他的声音会变得异乎寻常地高亢和坚定,不容置疑。我仍然记得10月3日最后一次听他讲道,他站在讲台上挥舞着手臂,很坚定地向空中扬起——落下,再扬起——落下,以加强他的语言表达。那天,他讲的内容是“从电影《盗梦空间》看我们的价值观”。我坐在台下,看着他有力的手势,听着他激动的声音,心里想:他真是一位有风格的讲员啊!站在台上的他比台下的他更活跃,而且更多了一股澎湃的激情,那个时刻,他更像一位诗人。

亚萨的确是一位诗人。

我们曾经在同一所大学读书,我高他两届,我是87级中文系,他是89级法律系,但彼此并不认识。我一直听说学校有一个“冰帆诗社”,后来才知道,他就是那儿的成员。他的诗歌曾经被省内一家文学杂志专门推介过。

不过,这些事,我从来没听教会的人提过,偶尔几次向人说起,听到的人都很惊讶,不知道自己的牧师曾经还是一位优秀的文学青年。这段历史,甚至包括当时的那些圈中人,多年之后,他似乎很少提及,也很少联系。我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有一次,在准备办一本刊物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从前的理想工作就是做一家文学杂志的编辑。在成为一名律师之前,他特别希望能够进入某个文学杂志社工作,却最终未被录用。当时,他心灰意冷到极点。认识主之后,他也是挣扎了很久,最终决定放弃诗歌写作,在教会中专职服侍。

显然,他的顺服与放弃蒙得了主的喜悦,并为他量身打造了一个“职位”。我认识他不久,就听说有人在筹办一本主内刊物,而亚萨自然而然地成了最合适的主编人选。从此,在正常的教会服侍之外,他又开始带领几位从未做过杂志的弟兄姊妹每月编辑一期杂志。虽然是本小刊物,篇幅不长,但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型,每月一期,每一栏目都需要精心策划,疏忽不得。

亚萨那种流露自然的谦卑品格,在做杂志的过程中再次显现出来。

尽管做每一期时,编辑们都自认为尽心尽力了,但仍然会有读者写信表达不满与责备。尤其对于杂志本身的定位很不理解,有读者认为刊物缺少神学研究、解经学、灵修学之类的文章,总是一些小故事,读着感觉太简单不深刻;有读者认为有些文章过于迁就非信徒,不能更深地造就老信徒;有作者认为杂志的篇幅过小过短,写起来不过瘾;有作者认为自己写得已经很不错,编辑们太挑剔了……有一次,一位姊妹来信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如果还这么办,干脆就别办了;如果真没好稿子,干脆把几期合到一起算了。”

曾经有位做杂志多年的姊妹告诉我——主编是做什么的呢?主编就是用来让读者和作者骂的。

我读这样的来信和反馈,第一反应就是挺身而出,为心爱的刊物大声辩护,为编辑团队大声辩护;但亚萨的第一反应从来都是——“先看看是否有道理”,然后再按照实际情况或悉心解释或表达歉意。而且,从来是亲自执笔回信说明。

他走后,我找时间到编辑信箱里浏览了一遍,看着那些标注着各样记号的书信,我的心情特别复杂。不知道他在日常的教牧之外,用了多少时间和心思,阅读各方的来信与来稿,而且常常以怜惜和智慧来劝勉、安慰那些陷入灵性低潮的作者。在许多受过劝勉的作者的心目中,他不但是一位尽职的编辑,还是一位成熟的牧者。

不过,相对于他的文字能力,亚萨不算是一位有恩赐的讲员。曾经有过一次,我们坐在矮凳上听他布道,忘记是讲哪段经文了,我拿着笔,习惯性地准备做记录,却在艰难地听完之后,发现纸上没写几个字。他说的话听起来都是对的,因为都是从圣经中摘录出来的,但那场布道的内容似乎非常混乱,缺少集中性,也没给出闪光的、令人警醒的结论。

他讲完后,自己也感觉到这一次的布道不算成功,便笑着自嘲地说:“唉,讲什么呢,都讲乱套了。”但从那以后,他似乎常常会事先预备极精细的讲章。我后来在网上读到他每周提供的讲章,都能看到他的精心与深入的思考。他很注重在讲章中融入时代的因素,尤其注重文艺方面的动向,比如一部新上映的电影或者刚刚引起轰动的图书,在他看来都是比较好的布道切入点,而且会引起年轻信徒的兴趣和热情。

他离开后不久,网上出现了不少纪念他的文章,基本都是他过去的诗友写的。从那些充满感伤的抒情文字中,我看到了另一个亚萨:豪情而善饮,在内蒙的大草原上驭马而奔;敏感而执著……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一个词来描述他——“单纯”。

是的,我很少能够在已届四十的男性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他的微笑总是很单纯,仿佛孩童。

接到他离开的短信后,我拉着丈夫,在小区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来。我坐在那儿,闭着眼睛,感受着北方的夜风凉凉地拂过。我在记忆中捕捉着他的表情,我努力地寻找,以致于不由得模仿起他的笑容。有那样单纯笑容的人,他的心会是怎样地清澈啊……

我坐在冬天的树下,对丈夫说,我惟一记得亚萨说起与爱情相关的话题,就是有一次小组分享时,他说最近特别幸福的一天,就是与洁一起,坐在某个小区的树下分吃一块饼,感觉特别像一对老夫老妻。

我至今仍然记得他说这段话时的表情。

倘若能够假以时日,相信他和洁一定会相濡以沫、相守到老的,而这的确是让亚萨深感幸福的事。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他非常喜欢孩子,但未能如愿。

他离开后,我们时不时地陷入到一种自责的情绪中。他在的时候,我们对他不够好,我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多些、更好些,但没去做。

在中国,即便是已经进入21世纪,一位全职传道人的生活之难也是超过我们想像的。姑且不说乡村传道人了,那得另文描述;就是在中等城市里,许多家庭教会的传道人其社会地位之低、生活水平之差,在很大程度上完全可以被划为“弱势群体”、被定义为社会的“边缘人”。

X教会是一个以大学生为主的教会,工作的信徒很少,这意味着她的十一奉献不会太多。更何况,不是每位信徒都有十一奉献的意识和愿望。

曾经有过一次,我刚从外地探亲回H市,小组里一个姊妹告诉我,她想在晚上查经聚会结束后,倡议大家为亚萨和洁进行一次奉献。我对此感觉有些奇怪,她告诉我,亚萨和洁接二连三地病倒,虽然不是重病,但已经到了无钱去医院开药的地步。当时亚萨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只能躺在家里;洁的呼吸道严重感染,嗓子哑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但即使这样,身为教会的带领人,他们夫妻两个仍然强撑着轮流参加不同小组的周间聚会。

直到那时,我才想起去问其他同工,教会是如何供养他们的,才知道,除了每月为亚萨提供200元的手机话费和500元的日常费用外,什么都没有;洁虽然也在教会服侍,但在分配费用时,大家很自然地把这对夫妻看作是“一体”,每月只给她100元钱。好在亚萨在当年做律师的时候买下一套房子,房租钱自然就省了。2005年的H市,其生活水平在全国省会城市里算中等偏上;每月600元的生活费,养活两个人,生病不敢去医院,是自然的事。

但即使是这样,一年后,当同工小组开会谈及为他们增加费用的话题,仍然有同工提出异议,异议的核心观点是:从前老一辈传道人完全依靠信心活着,根本不拿教会提供的固定工资。

但对此,我从未听亚萨和洁说过任何一句抱怨或不满的话,我此刻想起来的,仍然是亚萨谦卑的笑容和坚定的手势——“要相信,主会供应的!”他会那么向下一挥,加重他的语气。

如今想起他,我总不免为当初心里对他的过高要求感觉深深的愧疚。

尽管我表面表现得很温顺,但内在的孤傲和自义使我很少会把谁看作是权威,更不情愿“崇拜”谁,但也正因此,这种心理让我对带领者有更多的要求和更高的标准。逻辑很简单,倘若他连那个或那些都做不到、想不到、讲不出,怎么能来带领我呢?这是常常会在我的意识深处涌流的想法。

同时我也发现,中国基督徒看待带领者的方式是比较容易把对方当作完人和圣人来追随和推崇的,隐在地要求带领者不能个性太强,不能有脾气、不能有缺点、不能有软弱、不能说错话、不能办错事、不能……但凡有一点不合我们的理想模型,我们很自然地会对牧者、带领人不满,甚至会因此感觉受到伤害,认为他们破坏了我们的理想和对他们的期待。

我们挑剔他们的言辞,要求他们不能说错别字、不能弄错圣经引文出处;不能表达得不属灵——牧者怎么可以有世俗倾向呢?也不能表达得太属灵——牧者就可以不照顾我们的世俗需要吗?不能太严厉——牧者怎么可以缺乏爱心?不能过于温和——牧者也不可以纵容犯罪!不能对信徒有要求——群羊弱小,怎么可以加重负担?不能对信徒没要求——什么样的羊都有,太缺乏管理才能是不行的!如果教会太小——说明牧者缺乏魅力、牧养不到位;如果教会太大——过于招摇、高调,让政府有压力!

更奇特的是,如果我们自己遭遇患难,我们会本能将自己看作是无辜受难的约伯;而如果是牧者或他人遭遇了患难,我们更会本能地扮演约伯的三位朋友……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意识到其实亚萨也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也会疼痛会恐惧会沮丧会委屈会难过会软弱会力不从心的人,一个也可能会艰难而努力地处理婆媳关系的已婚男人,一个需要不断鼓足勇气来处理各种属灵问题和世俗琐事的人,一个也需要成长的时间和空间、需要在讲台上得造就、需要关爱体恤鼓励和支持的人,一个和我们拥有同样性情的人。

但不同的是,即便被误解,即便受顶撞,即便总有人质疑他的讲道恩赐和带领与管理教会的才能,他也仍然以父亲的心肠容忍着、信任着他的羊群。曾经有一次,在小组做游戏,内容是选择一个人站立在中央,其余人拉着手站在周围,然后让他向后仰倒。这其实是一个心理游戏,专门用来测试被选中者对他人的信任度。

我当时是这个游戏的指挥者,当我看见亚萨站在中间,毫无疑虑地全然倒向身后弟兄姊妹用手联结的“网”时,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做过这个游戏,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如此心无杂念,我只能做出一个“倒”的姿势,脚跟却死死地踩着地,而决不肯将自己全然交到那张彼此联结的“网”上——我习惯了不信任他人(包括我的大部分弟兄姊妹——真是愿主怜悯我),尽管事实上我很少受到他人有意无意的伤害。但是亚萨会信任,而且如此干脆、坦然!我想,他真是心中有爱的人,所以他能体会那种“爱里没有惧怕”的信任与平安。

亚萨的一位诗友在回忆文章中,曾不乏感慨地提到一句,大意是,倘若他没选择做基督徒,也许就不会有这么一次去团契小组的活动,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场事故了。他的假设并非没有道理。这样一个在人看起来变易无常的世界,我们生活于其中,真是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但是对于亚萨来说,我倒是相信一件事,倘若让他重新再做一次选择——一种是获得世人眼中成功的人生,拥有名利、地位、金钱,而且可以长寿,但一生都不认识上帝;一种是过着为世人所不理解的一生,清贫、简朴,经常会遭受成功人士的鄙夷与轻视,甚至可能为信仰付上生命代价,但却一生走在跟随基督耶稣的路上,我相信,我由衷地深信,亚萨仍然会选择后一种!从属灵的角度,我们当然可以说,不是我们选择了神,而是神选择了我们。不过,单单从一种生活方式来看,愿意成为一个基督徒,并愿意终此一生奉行基督的原则而生活,这绝非是每个基督徒都能做、愿意做也敢于做的事。

但亚萨,似乎只会这么做——要么是基督徒,要么不是基督徒;要么是真基督徒,要么不是基督徒。从某种角度来说,基督徒,没有真假之分,只有是与不是之分。假冒是没用的,伪装是没用的,言行不一是没用的,口里承认心里不信也是没用的,它们都与基督没关,与耶稣没关。因为真只有一个,要么是,要么不是,就这么绝对,没办法。

亚萨选择了真,选择了成为一名跟随基督的战士。

明天是2011年1月1日,是新年,也是亚萨离开这个世界两个月的纪念日。

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各种琐事,只能断断续续地写这篇文字。写到今天,我发现当初积郁难解的哀伤已经渐渐地消失,转化成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我每次想起这位牧者和战友时,心里就充满勇气——已经有一个人这样地活过了,这样地度过在世的岁月,那么我也可以这样地活,这样地度过此生——单纯、温柔、忠心、谦卑、与神同行!

这样的一生真是美好!

2010年12月31日初稿
2011年4月20日终稿
亚萨生平小记

1970年12月14日出生于中国东北山区。
1978—1989年就读于小学、中学。
1989年考入大学法律系,大学时与同学一起组建“冰帆诗社”,成为校园文化的代表。
1993年毕业后曾参与某早报建立之初的采访和编辑工作,后考取律师资格证书,专门从事法律工作。
1996年信主受洗,归于基督名下。
2000年被主呼召,全职服侍。
2002年10月2日与主内姊妹洁结婚。
2005年由主带领,创办并主编一本主内月刊。
2009年12月13日被正式按立为牧师。
2010年10月27日遭遇车祸,连续抢救四天。
2010年11月1日晚8:30被主接走,归回天家,享年39岁。

连载:洛桑会议日志(之二)/Maria

10月20日 星期三

今天的主题是: 世界信仰

早晨的敬拜中献唱了非常熟悉的《如鹿渴慕溪水》,歌手们分别用英语、德语、印度语、韩国语和日语演唱,很遗憾没有汉语的演唱。

8:45-10:15 在圣经中共庆

今天查考《以弗所书》3章,带领查经的是约翰·派珀。他讲道的题目是“通过监狱和祷告来认识神百般的智慧”。他说:“使徒保罗在他的书信和生命中一再向我们显示神在历史中最高的目的是沿着苦难和祷告这种最低的路径达到的。”“《以弗所书》3章中保罗在10节到达最高点:‘为要藉着教会使天上执政的、掌权的,现在得知神百般的智慧。’但教会怎么活出来?怎么能让人知道呢?这章里给出了答案——监狱和祷告,或者更普遍的说法:苦难和祈求,这是神对洛桑会议,乃至他的全球教会要说的最重要的话。”

“关于苦难,保罗说:‘所以,我求你们不要因我为你们所受的患难丧胆,这原是你们的荣耀。’(弗3:13)这意味着神通过让他的教会受苦,成为一种途径,让世界认识神那测不透的丰富的超越价值,基督的超越价值通过我们愿意舍弃而被人了解并传播出去:‘不但如此,我也将万事当作有损的,因我以认识我主基督耶稣为至宝。我为他已经丢弃万事,看作粪土,为要得着基督。’”(腓3:8)

“讲道和受苦还不能让人看见和品尝基督的爱,只有神自己能做,所以需要祷告。保罗为基督徒祷告,在我们的祷告中,我们要呼求神的大能来打开穆斯林、印度教徒、佛教徒、锡克教徒、泛神论者和后现代主义者、世俗主义者的眼睛。‘神能够照着运行在我们心里的大力,充充足足地成就一切,超过我们所求所想的。’”(弗3:20)

“当他的旨意通过教会成就时,我们就能说:‘愿他在教会中,并在耶稣基督里,得着荣耀直到世世代代,永永远远。阿门!’”

派珀牧师的讲道充满激情和能力,其间有好几次眼圈都红了,已经是年逾古稀的人了,对神还充满着如此单纯的爱,真是令人感动!

来自美国的利特尔(Little)女士分享了他丈夫汤姆·利特尔(Tom Little)今年8月在阿富汗为主殉道的见证。她缓慢地读出十个宣教士的名字,他们完成了三个星期的医疗宣教,但在归途中被人拖出汽车杀害了。

他们全家在阿富汗已经服侍了30年,汤姆是一个眼科医生,在他沾满血迹的讲道笔记中记录了最后的讲道内容——经文是《以弗所书》2:8—10和5:2,其中提到一种奶酪:它的味道在有风的天气很远就能闻到——是一种可怕的、难闻的气味,可是一旦你品尝过并适应了,就会忍不住喜欢上它。这犹如福音,虽然听起来、闻起来很苦,但慢慢品尝就能尝到耶稣基督爱的馨香。

利特尔说话时很平静,但句句都打动着与会者的心。圆桌小组的一位长者后来说,他的女儿女婿也在阿富汗宣教,他去探访他们时正好赶上葬礼,其中一位殉道的姊妹是华裔,她准备在这次宣教结束后举行婚礼,没想到婚礼变成了葬礼。但她的未婚夫并不打算离开这伤心之地,而是要留下来继续她的事工。

利特尔最后说:“愿神在阿富汗以至全世界恢复他的国度,愿纽里斯坦省的人(汤姆遇害的地方)闻到使徒保罗所说基督的香气,能看到主的美善。愿你所代表的教会沉醉在神的恩典的香气中,在困难之地荣耀神。”

利特尔的见证很好地诠释了派珀牧师的讲道,也呼应了今天大会的主题——如何与其他宗教的人分享福音,以及在这些未得之地传福音要付上的代价。

11:00-12:30 向其他信仰的族群传递基督爱的见证

本·夸什(Ben Kwashi)主教来自尼日利亚,他分享了因为传福音被迫害的见证。暴徒来家里找他要杀他时,对他的妻子进行了令人发指的虐待。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眼睛也瞎了,但神的恩典却使她康复了。

过了一年又有30个人来,要杀他,他们说要到外面杀了他,他请求给他一点时间祷告,当他祷告完,他的儿子进来告诉他那些人已经走了。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但当我死的那一天,我要说:“我为福音而活,我为福音而死。”他的见证赢得阵阵掌声。

一个穿着莎丽的印度妇女见证了她是如何在1978年从伊斯兰教转向基督教。她挣扎了10年来持守她的信仰,后来她虔诚的穆斯林丈夫也归信了基督教。她的事工是向那些受伤害的穆斯林妇女传福音,训练信徒去理解穆斯林,爱他们并向他们做见证。2003年她成为牧师。她们建立了处境化的教会——没有牧师,只有基督徒的“伊玛姆”。他们用伊斯兰教的形式聚会——传讲的却是耶稣基督。一些人来到教会以为是进了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好消息是他们留下来了。7年时间她的哥哥为25个穆斯林男人施洗,她为12个穆斯林妇女施洗。

荣耀归给神!原以为针插不进,水泼不到的地方却有福音的种子在开花结果。

    14:00- 15:30多元主题分会

今天的主题是:

●全球化

●服事散居各地的族群

●失丧的族群:未被服侍的“四分之一个世界”

我参加了“全球化”这个主题的讨论。讲员奥斯·吉尼斯(Os Guinness)演讲的题目是“全球化时代的基督教门训与宣教事工”。他强调任何世代的基督徒都要持守忠心,必须要清楚认识他所处世界的面貌。今天“世界”的特点就是全球化。目前处于全球化浪潮中心的“三驾马车”是速度(实现快速沟通的能力)、范围(与全世界进行沟通的能力)和同时性(同时与四面八方实现沟通的能力)。三种力量合而为一,共同塑造了我们的“有线世界”,并对人类生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三重影响:使人类在地上的生活速度加快、空间压缩、强度加大。

全球化的信息科技为福音和宣教事工提供了空前的机遇,使福音能被传到陌生的族群和土地上,但同时它也使世界的“智慧”与福音的“愚拙”之间的针锋相对达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福音事工在全球化时代显得更容易——而且从很多方面看来也的确如此,但门徒培训毫无疑问会变得更难,代价昂贵的“道成肉身”式的福音事工也会更加艰难——这种道成肉身方式的模范并非现代知识与科技,而是耶稣的生活与受难。

要应对全球化的机遇和挑战,全球教会须注意三个问题:

1、南半球的教会成长显著,但同时我们也要心存谦卑地认识到,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尚未完全实现现代化,因而也未经历过全球化与现代化的完全的试探(西方教会已经在这个试探中败下阵来),前方依然有挑战和试炼在等着他们。

2、西方大部分教会灵性软弱、沦于世俗化,他们需要深度的复兴和改革。其他所有教会可以与西方教会一起,在祷告中联合起来,夺回西方世界的灵魂。

3、现在对下一代是关键时期,全球化的后果会显出来,要努力得到下一代。

中国教会正在经历大复兴,但是全球化对教会的冲击也很明显,比如世俗主义、消费主义、成功神学、后现代主义等等,需要警醒祷告,求神保守中国教会对他的忠心。

19:30-21:00神通过他的教会在世界工作

聚焦地区: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地区

全球议题:移民;大城市

今晚的敬拜唱了《当圣灵在我的心》,大家边跳边唱,感受到圣灵同在的喜乐。一个非洲姊妹充满激情地、高亢地唱出了《他是主》——又是一首熟悉的歌曲,紧接着是韩国的男高音演唱,阿拉伯语的演唱……,依旧没有汉语。

大屏幕上播出了一个短片,简短地介绍了城市化的历史:100年前全世界只有二十个城市,人口在一百万或以上,但现在每秒钟有400.2个人进入城市,有27个超大城市人口超过一千万,全世界有50%的人居住在城市。纽约曼哈顿救赎者长老教会(Redeemer Presbyterian Church)的创办人提姆·凯勒(Tim Keller)的讲演题目是“城市现状:神的全球城市宣教是什么?”

在谈到为什么要得到城市时,他说:

1、将来的社会要由城市来掌管。城市在经济与文化上变得越来越强大有力,30%的资源在城市。

2、大部分未得之民在城市。迅速发展的城市中有成千上万的新移民,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是年轻人。他们从传统环境中被连根拔起以后,对待福音的态度比他们进入城市之前要更为敞开。

3、城市在文化方面最有影响力。电影、电视、音乐都在城市制作,对文化的形成产生很大影响。

4、贫穷的人也在城市。城市有三分之一的人住在破烂的地方,而神爱穷人。

凯勒牧师分享了一个宣教士朋友的故事。这位宣教士到了一个树木比人口要多的国家, 但是他选择了一个人口比树木更多的城市来展开培训事工,他深信“神爱人要胜过爱树木,比起这个国家,神更爱这个城市”。

在谈到如何进入城市时,凯勒牧师提醒牧者要教导会众们工作和信仰的关系,因为工作占了都市人生活的大部分。凯勒牧师说:“过去,我只知道培养人是要把人从他们的工作世界里带到教会世界里,但是在建立一个城市教会的时候,你不能这样做。你要帮助他们把信仰应用在工作当中。”

凯勒牧师又提到城市教会其他几个重要的使命:致力于传福音的侍奉,但同时要关心社会公义;在人文艺术上承担义务;与其他宗派及信仰群体合作。

原来大量人口涌进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并不是独有的现象。在涌入城市的人中,只有少数人会进入中上阶层,大部分人可能沦为城市贫民,教会则提供了可以帮助他们的共同体,一个新的属灵家庭,还有使人得自由的福音信息。我们也不必为乡村教会因为年轻人的离开变得荒凉而担忧,他们可以在城市里服侍那些同样背景的人,并反过来促进农村教会的复兴。

初期教会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次城市运动,在大多数乡村人还是异教徒的时候就赢得了罗马的城市人口归向基督。然而,正是因为基督教抓住了城市,它也最终抓住了整个社会。今天如果我们得着城市的未得之民,就必然能改变世界的历史。

又是丰盛的一天,神的盛宴真是让人难忘。

10月22日 星期五

经过周四一天的休会之后,开普敦2010洛桑世界福音大会重新聚集,进入会议的下半部分。

今天的主题是优先议题(Priorities)

         8:45—10:15 全体大会1——在圣经中共庆

今天讲解圣经的是沃恩·罗伯兹(Vaughan Roberts),查考《以弗所书》4:1—16。

他说:“今天我们通过世界的网络连接在一起,我们喝同样的可乐,然而我们依然是彼此隔离的——与神隔离,彼此隔离,与创造隔离。但基督徒永不会绝望,因为在《以弗所书》1:10里有了一个宇宙的合一计划(要照所安排的,在日期满足的时候,使天上地上一切所有的,都在基督里面同归于一),这个计划要通过主耶稣张开双臂吸引所有的人归向他来实现。地方教会所结的果子分布在世界各地,这些不显眼的地方教会就是未来的指路者,一切所有合一的预示。”

他强调:

基督徒的合一要求一个神的呼召的外围工作。保罗没有力劝我们成为合一,而是在4章3节说“竭力保守圣灵所赐的合一”,基督徒的合一是一个事实,因为基督救恩的目的使然。我们必须在地方教会的工作中用谦卑和柔和来保持合一。教会的分裂常常不是因为教义的不同,而是因为骄傲。我们首先要关注的不应该是加尔文派,阿明尼乌派,浸信会,长老会的分离,而应该是我们都是基督徒。

基督徒的合一还要求宣讲神的话语。合一并不意味着一样,3章7节谈到我们不一样是我们所有人领受的恩赐不同。当我们把水冻成冰,都是一样的冰柱。而神把水冻成冰,形成雪花,每一片都不一样。不同的恩赐是为了装备圣徒,做事奉的工作,建立基督的身体。合一受到的威胁不仅来自骄傲,还有错误的教导,所以,要建立基督的身体,迫切需要用神的话语装备宣教士、牧师和教师。

沃恩牧师是“宣讲真理”这个机构的主席,他认为目前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训练传道人。

11:00-12:30全体大会2 ——辨明基督在我们这个世纪普世宣教上的心意

讲员保罗·艾什勒曼(Paul Eshleman)创办和带领“耶稣传电影事工”超过25年,他在谈到大使命时,指出了以下的不足:

●真正的生命来自神的话语(提后4:2),但不是每个族群都能有效地接触到神的话语。

●神吩咐我们使“万民”做他的门徒,然而还有成千上万的族群我们没有去接触。

●神吩咐我们向万民(凡受造的)传福音,但是我们忽视了占世界人口2/3(70%)的“口传群体”(即通过听说而不是读写来学习的人群);我们没有把儿童放在优先地位,尽管64%的人是在19岁前信主的;我们忽视了占世界人口10%的残疾人(不能看,不能听或是不能走)我们没有向世上的“君王”宣扬主的名。(徒9:15 )

●神教导我们要爱自己的邻舍,但我们并没有请寄居的或移民到家里来。

针对这些不足,他分享了大使命的四个关键要素:

1、圣经的翻译

(1)更多的书面圣经翻译。全球现存的已知的6909个口头语言中只有451种有全本的母语圣经,而其他的语言需要或是旧约、或是新约、或是完整的译本,有2252种语言没有一句母语的圣经经文。

(2)50—60个圣经故事的多种语言的口头翻译。通过圣经故事的讲述,吸引属于口传群体的人归向耶稣。

2、参与到还未有任何人参与的“福音未得之民”事工中

现在有2365个族群,每个族群中有超过5000的人口仍然没有任何人在他们当中开展事工,这些族群的总人口是35.2亿,紧急的需要是每个这样族群中的每50000人能有一个全时间的工人。

3、宣教

(1)去到那些最被忽视的族群中。这些人包括伊斯兰教徒、印度教徒和佛教徒,如果算上中国民间信仰群体,总人数为3.5亿。

(2)增派更多的工人到“福音未得之民”中。

4、参与口传群体的事工

这是宣教策略上的一个突破,正在赢得更多的关注。世界上2/3的人口是通过口头的传达,即谚语、音乐、诗歌等形式来学习的,其中故事形式特别重要,我们在上学之前也主要是通过故事来学习的。作为宣教的领袖,我们需要开始训练全世界的41000个宗派、4700家宣教机构学习如何用故事的形式来教导圣经。

保罗·艾什勒曼博士用数据、图表等分析了宣教事工的需要、圣经依据和可能达成的目标,最后发了一份“未得之民”的族群名单,让每一个人知道有哪些族群,并对其中的1—3个族群进行承诺。

中国的族群大概有几十个,我对自己的民族进行了承诺,希望能够有机会去向其中的未得之民传福音。

12:30—14:00 午餐联谊

今天是和美国的弟兄姊妹在一起。他们像是基督大家庭的兄长,一直在帮助中国教会的弟兄姊妹成长,他们中有的几代人都在服侍中国人。

会中主要介绍了神如何在中国教会运行。虽然我们没有很多机会交谈,但我能深深感受到他们对中国的浓情厚意。愿神纪念他们的劳苦!

下午因有别的安排,没有参与多元主题分会。

19.30—21:00全体大会3——神通过他的教会在全地的工作

聚焦地区:非洲

全球议题:下一代——孩子和青年

非洲弟兄姊妹载歌载舞的敬拜再一次把全体会众带入热烈的气氛中。当唱到“我们在神的光中前进”(We are marching in the light of God )时,台上有大约一百多个身穿非洲民族服装的妇女在跳舞,衣裙翻飞,色彩绚烂,引得会众忍不住想翩翩起舞。这时会场后面有人吹起了呜呜兹拉。

一个讲员讲了一个故事:近二十年前,一群打劫的人包围了他们的村子,开始屠杀,一个最年轻的男孩先开始动手,他们把人的手砍下来,胳膊砍下来,甚至将身体肢解。他们共杀死25个人,有10个人逃离,又被他们枪杀了5个。

讲员本人逃到了避难营,他忍不住向神呼求:“非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该怎么办?”神告诉他非洲大陆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父亲”,解决的办法就是:足球。即训练足球教练,让他们成为年轻一代的生命教练、良师益友和属灵的父亲,代替父亲来养育未来的父亲们。

没有父亲的一代——很多父亲死于艾滋病、战争,或者是父亲角色缺失,导致很多儿童和青少年没有父亲来管教和引导,他们过着毫无希望的生活,以至于走上犯罪的道路。

Ubabalo就是这样一个体育事工组织,Ubabalo的意思就是“神的恩典”。现在有3000左右的教练在开展足球的事工。大屏幕上放了一个短片介绍他们的事工,孩子们在和教练玩足球,一起唱诗和分享圣经,他们的笑脸、歌声和奔跑的身影,让人们感受到神的恩典。

片子放完后,两个弟兄手里拿着足球走上台,呼吁大家在自己的国家和地区开展这样的事工,并把足球扔下台,人们争相去抢足球,但愿神的事工能这样传递下去,得着更多的下一代。

父亲角色的缺失也是中国面临的问题,父亲们忙于赚钱和养家,疏于和自己的孩子沟通并管教他们,男孩子从小在妈妈、阿姨、女老师的教导下成长,没有一个健康的父亲形象的影响,将来他们在家庭里很难成为一家之主,在社会上肩负重任,成为社会的栋梁。求神兴起工人来担负起养育男孩的重任。

(未完待续)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王怡

上帝创造了天地海
让我死在它们中间

耶稣为他们死的人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圣灵也为他们叹息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亲爱的,若你爱他们
胜过爱我一人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有一家人远远从埃及上来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为我举行追思礼拜的人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是一本书,不是一张纸
是托孤刎颈
是大公的爱情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在骄傲的人面前丢人现眼
在谦卑的人面前死去活来
死于国度,不是朋党
死于团契,不是集体
死于撒旦的黑名单
死于一场事先张扬的爱

亲爱的,若你爱我们孩子的孩子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若你爱读奥古斯丁和加尔文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亲爱的,这是最后一场电影
最后一台戏
最后一群良心犯

亲爱的,谢幕以先
为我祈求吧
让我死在他们中间

王怡写于2010年平安夜前夕

后来/书拉密

肖玉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做晚饭,汤汤水水地摆了一桌子,倒不是为着什么特殊的事,秦从外地出差回来,按惯例为他接风,又正巧赶上中秋放假。听出是肖玉的声音,我还以为她是节日问候呢,刚张嘴说了一句:“你的节日观念可够强的……”,话音未落,她劈头打断我说:“裘飞没了。”

我没听明白,重复了一句:“什么没了?”

肖玉尖脆的声音从电话里再次传来:“裘飞死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应,很本能地问道:“谁?你说谁……死了?”

“裘飞。”

那一瞬间,这个名字非常刺耳,通过电话传过来时震得我的脑袋嗡嗡地响成一片,我突然感觉胃里空得难受,有只手在里面狠狠地攥了一把,又松开,我勉强喘出口气,看见黄昏的房间陡然黑成一片。

裘飞么?我听见舌头打了个结,他怎么会死呢?手指沾了油,滑了一下,话筒差点儿掉到厨房的大理石地面上。肖玉说,他一个人在江里开水上摩托艇,艇翻了,他落到了水里。

他会游泳。

是会游泳。有人说他喝酒了,喝完酒去开摩托艇的。

哦。我举着话筒,说,哦。

肖玉说:“后天送人,你能回来吗?”

我么?我环顾着窗外在秋风里翻飞的半黄的枝叶,声音干涩地说,应该能吧,我不知道,应该能。这两天不是都在放假吗?

那我到时去车站接你?

我说,好。

肖玉在那边停了一忽儿,说,那路上小心。

我说,好。

她就把电话撂了。

我坐在餐桌旁边,浑身发软,看着一桌子的菜,红红绿绿的,突然想呕吐。

最后一次见到裘飞是在前年夏天。七月中旬,我赶回故乡参加师专同学举办的毕业20周年纪念会,其中大多数人我从毕业之后就没见过。当天飞机晚点,我是最后一个赶到会场的。在饭店服务员的引导下,打开“菊花厅”仿红木的房门,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黑胖男人。我在门边愣了一下,一时以为进错了地方,那个黑胖男人看见我,高声叫了一句:“你们瞧瞧,苏叶子都认不出我来了,你们说我这么多年的变化有多大!”我听着他洪钟般轰鸣的声音,恍然领悟到这就是我们当年的辅导员霍军。他果然变化得厉害,从一个文弱的白面书生变成了一个茁壮的黑胖子,据说我们毕业没多久他就调离师专到市委宣传部工作了,现在是宣传部副部长。

围着桌子坐着一群男男女女,我一个一个地看下去,认出了某些人,认不出某些人,认出没认出的都欢笑不已。然后,我看见了裘飞,他仍然瘦削,只是两鬓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他歪坐在椅子里,嘴角斜叼着一支烟,眼睛藏在淡褐色的镜片后面,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我说:“苏叶子还认得我吧?”

“当然。”我带着职业化的微笑,隔着桌子,向他伸出手去。

他的手,依然冰冷。

我随后继续向他旁边的人看过去,认出了某些人,认不出某些人,认出没认出的都欢笑不已。我也欢笑,和看见裘飞之前一样,但我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强作镇静。20年了,当我们都进入中年的时候,我才再次看见他,而他依然未变。

秦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个裘飞,但他很体贴地从不多问。

有一回,清晨我从梦中醒来,怅然地叹了口气。他本来在睡着呢,却听见了这声叹息,睁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说:“梦见他了吗?”

我惊讶极了,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知道?!”

他只是笑笑。

这就是秦的方式,他因为知道,所以会宽容,但这种宽容反倒让我不敢造次。

我说不清楚,对裘飞我怎么会那么无法忘怀。

秦曾经问过我:“你爱他什么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甚至不知道我对裘飞的一往情深算不算爱情。许多年后,我读到一本情感心理学,多少搞清楚了如何定义我当初对裘飞的感情,那里面给了一个词,叫——“迷恋”。

肖玉当年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并在我无言以对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告诉我真相——“裘飞身边可不只一个女生”。

这个,我知道。我不只一次看见裘飞肆无忌惮地搂着一个时髦女生在校园里或者校园外招摇过市,每一次看见,我都假装一切正常,向他们简单地打个招呼,匆匆地走过。我总记得裘飞搭在那些女生肩膀上冲我平淡地挥手的姿势。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学抽烟的。我记得我买的第一盒女士香烟叫“Green”,是那种薄荷香型的,烟枝细长雪白,夹在指尖有一点儿轻飘。

在我所结识的人中,秦是惟一不鼓励我吸烟的男人,其他的男人几乎都以怂恿的态度激励我这么做,他们常用的表达就是——“吸烟的女人别有风情”。但秦对此并不欣赏,他爱说的一句话是:“不吸烟的女人更天然,就像上帝创造她的时候那样。”做雕塑的秦似乎认定一点,美好的事物不需要任何修饰,无论是人还是东西,天然是最可贵的。因为这个原因,他甚至不情愿我把一头长发剪短或者染烫。我不否认,我就是为了他的那句话决定不再吸烟的,但放弃吸烟不等于我从此就忘记了裘飞。

我总是记得裘飞走路的姿势,他伶仃的背影总给人一种落魄感,半长的头发在风里吹得纷乱,一支烟总是斜在嘴角,眼神永远迷离,隐在淡褐色的宽边眼镜后面。裘飞是校园里最早学跳霹雳舞的,也是最早挎着一把吉他四处卖唱的人。他在所有的场合都是一脸叛逆的神色,永远带着冷眼看世界的表情,似乎没有人在他的眼里有容身之地,连世界在他面前都显得过于狭小。惟独一种情况下除外,就是找我借课堂笔记。班级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听课最认真的学生,我的课堂笔记从来都是字迹清晰、内容完整,只差把老师们的咳嗽声和口头语记录下来了。每到期末考试前夕,我的课堂笔记是班级炙手可热的复习材料。我对其他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让他们快借快还。那个时候,复印机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复印费用也远不如现在这么低廉。不过,对于整整一个学期不上课不看书不学习的人来说,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肯借笔记,花多少复印费都不会导致心疼。我对裘飞和对别人不一样,我每次给他的都是我在听课过程中用复写纸抄录的笔记,先是一页一页地收好,到期末的时候再整整齐齐地装订成册,在他来借笔记的时候交给他。这一举动曾经大大地招致过肖玉的嫉妒和不满,她无法理解我怎么会对一个几乎与我毫不相干的人如此热心,她和我一直都是好朋友,我却从来没想过为经常逃课出去逛商场的她也复写一份整齐的笔记。“你不是有毛病了吧?”她把订书器借给我的时候,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其实连裘飞都对我的举动无法理解,我交给他笔记的时候只说一句话:“送你的,不用还了。”听着特别潇洒,但我每次心里都希望他不要用完之后就扔进垃圾箱。这样的事有了两次,他就习惯了,开始很愉快地接收一个学期将结束的这份礼物,并每次都回赠我一盒音乐磁带。我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接触到摇滚乐、吉他和流行歌曲的。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停电,我们的交往可能也就仅限于此。

那天停电正赶上周末,本市的同学都回家了,宿舍里只有我和肖玉。深秋的傍晚,不过七点钟,屋子里已经朦胧得看不见对面人的脸了。肖玉打个呵欠说:“太好了,正好有大睡一场的理由。”我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决定出去买蜡烛。楼道里黑黢黢的,我勉强找到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挪下去。总算到了楼外,扑面是瑟瑟秋风,风里透着一股浸到骨子里的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走过一道石阶时,脚下一滑就摔在了台阶上,我忍着疼,努力地想站起来,有一只手从后面拉起了我,那只手如此凉,甚至透过毛衣外套一直传到我的手臂。我至今仍然记得它的温度。然后,我看见了那副褐色的眼镜、迎风吹动的半长头发和一把吉他。

那天的蜡烛是裘飞付的钱,5角钱一支,一共买了5支,最后的5支。裘飞说,希望够你一直看书看到天亮。但那天晚上我并没看书,我一直和裘飞在学校的操场上走来走去,在深秋的夜风里,听他讲许多我从前不知道的人和事,关于约翰·列侬、鲍勃·迪伦、平克·弗洛伊德、埃利克·克莱普顿、迪克·戴尔……以及罗大佑。

然后,我们找了把长椅坐下来,他说,我给你唱支歌吧,你想听什么?

听什么呢?我羞涩而紧张,在大脑中努力地搜寻那些好听的歌名……一首也想不起来。

听什么呢?我抬起头,看见一轮明月,随口说,就唱《一样的月光》吧。

那是当时最流行的台湾歌曲。
他捻着琴弦,慢慢放声歌唱——

什么时候儿时玩伴都离我远去
什么时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
人潮的拥挤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沉寂的大地在静静的夜晚默默地哭泣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一样的月光
一样的照着新店溪
一样的冬天
一样的下着冰冷的雨
一样的尘埃
一样的在风中堆积
一样的笑容
一样的泪水
一样的日子
一样的我和你
……

我听着,几次忍住要流出来的眼泪。

天底下,总有一些歌儿是不能随随便便听的,那些入了心脉的浅唱低吟扎起人来比刀子还快。

有两次,我抬起头,看见他纤长结实的手指在琴弦上慢慢地划过,心里特别忧伤。我爱着眼前的这个人,却无法告诉他,甚至都不想告诉他,不是因为胆怯或者难为情,我那么深切地知道,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永远无法生活在一起。这样的时刻,对他,对我,都是无法再现的瞬间。

歌儿唱完了,我们就分手了。在月光下,他把我送回女生宿舍,我们像两个朋友那样握手道别。从此再未有过其他故事,无论浪漫的还是假装浪漫的。在校园里偶遇,他仍然用搭在某个时髦女生肩膀上的手向我打招呼,我也仍然微笑着点头回应,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夜晚,我们一起看着月亮听吉他的琴弦在夜风里回响,而彼此连手都未拉过。

那天之后,我经常会恍惚地认为,也许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本来就不曾有过那样一个纯净如月的夜晚,听我心仪的男生为我弹琴歌唱。是那5支并排躺在衣箱最深处的红如凝玉的蜡烛,让我无法否认那只是一场美丽得有点儿让人心痛的梦。

转过年来的春天,天安门前发生了一场大事,裘飞和其他同学因为这场大事不准到外地找工作,只能留在当地;我因为一直对政治不够敏感,只会按部就班地学习,最终考进省城一家艺术研究所。

那5支红蜡烛我一直保留着。

还有那首令人感伤的《一样的月光》。

从此我不在任何场合听这支歌,也从来不唱。

20年后再见裘飞,他依然单身。

那天同学聚会结束后,我回到宾馆休息。父母双双去世后,我对回故乡已经没有多大的热情了。一想到每次回来都只能住在宾馆而不是自己的家中,那种漂泊异乡的酸楚便远远盖过了荣归故里的虚荣。晚上快8点,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打开手机,听见裘飞微微沙哑的声音,他问我能不能出去坐一坐。我看看表,还不算太晚。

“今晚8点”显然是一家曾经辉煌过的酒吧,巨大的舞池上方是一间阁楼。蓝荧荧的光每隔两秒明灭一下,映着楼上楼下几对零星的顾客。我们被带到阁楼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他要了6瓶“科罗娜”啤酒。

透过半开的窗,我看见楼下有一个瘦削的人影拖着一个黑黑的旅行包在走,半长的头发被夜风吹得纷乱。我下意识地指着那个人影对裘飞说:“看着倒很像你。”他探头看了一眼,幽幽地说了一句:“不是很像我,那就是我。”

我忍不住笑了,随口应道:“怎么可能?!”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真是我。”

看他那么一本正经地说话,我倒不知道怎么应答了,他突然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来,说:“你倒是没怎么变,还那么容易凡事当真。”

“是啊,我从来都比较呆。”我自嘲地说。

他把我面前的酒杯加满酒,问道:“你知道楼下那人是谁吗?”不等我回答,他接着说,“一个疯子,都疯好多年了,每天晚上在桥底下住,白天在街上转。到处转,特别喜欢桥,哪儿有桥就去哪儿。”

“你觉得自己和他一样?”我想起他刚才的说法,开玩笑地问。

“当然。我也和一个疯子差不多了。真的,我挺羡慕他的。疯子嘛,其实是很快乐的,每天什么都不想,即使想事也都是混沌的,无所谓的,不必为心里想的事烦恼,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上哪儿就上哪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真正的自由自在。”他说着,碰碰我的杯子,然后自顾自地一口吞下一杯啤酒。

“你呢?你活得不自由吗?”我喝了一口啤酒,清煞的酒花香在舌尖上打了个凛冽的旋儿,慢慢消失了。我摆弄着手里琥珀色的杯子,没话找话说。20年过去了,在他面前,我仍然有点儿手足无措,仍然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种感觉让我特别痛恨我自己。

“自由,非常自由,自由得我都快撑不住了,我这辈子注定要死在自由的枷锁里。”他给自己加满酒,拿起酒杯,再次碰碰我的杯子,很突兀地加了一句——“欢迎你回来看望老同学!”

一下子进入这么形而上的话题,我不太情愿。在日常生活中,我总是小心地避开非日常性对话,我不太受得了别人和我谈价值观念之类的事。这其实是秦喜欢的话题,每次从日常生活谈起,他都会把我追进惟一的一条路,迫使我思考终极问题,这往往会让我油生恼怒。我希望只思考当下,最多只到明天或者下个月,而不是一生。

为了绕开这个话题,我迅速找到一个更具体化的事儿问他:“都这个年纪了,你怎么还不成家?”

他靠到椅背上,如释重负地喷出一口烟,重重点了两下头,说:“害怕。我害怕。我害怕成家。”

他说得如此诚恳,不加掩饰,我反倒没什么话可劝了。他咧着嘴笑,说:“你一定在想,我又怕成家又自由得难受,确实很像疯子,是吧?”

我避开他的问话,转问道:“你还弹吉他吗?”

他很神秘地停顿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把半截烟头按灭在烟缸里,然后抬起两只手臂,在空中放平,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他苦笑了一下,说:“不行了。喝酒太多,手抖,弹不动了。”说着,又用手比划一下喉咙,说,“现在歌也唱不了啦,烟抽得太多。我已经全废了,哈哈,头发也都白了。”他伸手拢了两下额前的头发,接着问我:“你呢?还常常点着蜡烛看书吗?”

我笑着摇摇头,想告诉他在衣箱深处并排躺着的5支红蜡烛,张张嘴,还是没说。

挂在墙上的船型壁灯流下来几缕昏昧的光线。他的眼镜框比20年前的轻巧纤细了,镜片的颜色仍然是淡褐色的,隐在镜片后面的眼睛还是那么恍惚,让人捉摸不定。眉宇间依稀是20年前的裘飞,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消失了。他的面孔,仿佛未变,却很陌生。我坐在对面看他,再次生出一种疼痛的忧伤。

他一定也感觉到了,或者也想起了那个曾经有月亮的晚上,他向我的杯子里倒了些酒,白色的泡沫渐渐溢满杯边,又一点一点地破灭,杯壁上留下了许多难看的斑点。他避开我的眼睛,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今晚去我那儿好吗?就这一次。”

我没说话也没动,整个人好像被钉在了椅子上。

他等了片刻,见我没有反应,有点儿抱歉地说:“那个,没吓着你吧?……只是一个玩笑。”

我说:“我知道。”但我知道这不是玩笑,他也知道,不过我的确是被吓着了。我不是被他的邀请吓着了,是被我自己准备答应他的邀请吓着了。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在为是否要随他回他的住处这件事而挣扎,这是我没想到的。我一直认为,对于裘飞,我只有精神上的眷恋。也因为这个,我一直不觉得躺在秦的身边想起裘飞有什么不对。

我费尽心机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手心渗出一层冷汗。此刻,我相信世界上一定有那种头上长角、手里拿叉子的家伙,像秦常读的那本书里所说的——经常在地上走来走去。从前一直以为我不会遇上它,现在才发现,这家伙就在我心里头。

他说:“他怎么样?对你好吗?”

是的。我说。

他有些狡猾地笑了一下,说:“他只有你一个女人吗?”

是的。我说。

“真的吗?”

“什么真的吗?”我有些恍惚地回问他。我甚至不太记得清他前面的问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

“现在只守着一个女人的男人不多了,”他说,“现在的男人,既要成家又要自由的。我只选其一。就这一点,我觉得,我还算是一个好男人。”他冲我举举杯,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大杯。窗外的那盏路灯突然亮起来,鲜明洁白的光线毫不客气地泼进窗子,我看见他的眼睛躲在镜片后面,带着一点得意。

光线如此明亮,刺痛了我的眼睛。我避开光亮,眨眨眼睛,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侧转头,想着说点儿什么,好掩饰我的失态,顺着墙角看见了一个巨大扭曲的黑影,辗转蜿蜒地爬过阁楼的墙壁,暗昧而丑陋,令人不快。我用手指撩了下头发,才发现墙上的影子就是我自己。

“哦,”我笑了一下,总算想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我说,“秦和大部分男人不一样。”

“男人都差不多,没有大部分小部分之分,有什么不一样?你那么肯定今天晚上你不在,他会那么老实一个人守在家里吗?”

我不喜欢一个外人,即便是我心有所系的裘飞,用这样的口气评价秦。那一瞬间,我很想跳起来打他一掌。

我镇静地看着对面那两只闪动着怀疑与挑战的镜片,说:“我敢肯定。”

“为什么?”他丝毫不放松。

“因为……,”我在脑海里搜索着各类强大的证据,不知从何说起。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信任一个人,其实是无法证明的。我停在半途,焦灼地想寻找合宜的表达,有一句话突然跳进脑中——“婚姻,人人都当尊重,床也不可污秽,因为苟合行淫的人,上帝必要审判。”那是几年前,我跟着秦参加一个谈婚姻家庭关系的信仰讲座,我按照牧师提供的PPT内容,一个字一个字抄录在本子上的。我把这句话转述给裘飞,告诉他,这是秦所相信和甘愿遵守的婚姻准则。他听了,露出讪笑的表情,空洞地摆下手,有点儿恼火地说:“幸好我没结婚。”

那晚的谈话,就这么无声无色地结束了。没有吉他,没有月光,没有感伤的歌曲,连告别的握手都是敷衍式的,我相信裘飞和我一样,都很后悔这场重逢。

想来,往事追忆一下也就罢了,若要复制或重现,就像让动物标本复活一样,不是不堪便是恐怖。

肖玉来接我的时候,已经是早晨6点。她开着一辆明黄色的跑车,把我直接带到高速公路零公里旁边的殡仪馆。路上她告诉我,今天主持葬礼的风水先生要先给裘飞办场“冥婚”。

我没明白。

肖玉说裘飞出事那天下午,刚好有一个也是单身——她特别强调是没结婚的——女孩,才23岁,跳江自杀了。女孩父母痛不欲生,说女儿一辈子还没结过婚呢,葬礼请的也是这位风水先生,先生说中午刚好也有一个没结过婚的男人在江里翻船出事了,就给两个人办场冥婚吧。两家的父母都同意了,就准备下葬前先办婚礼。

肖玉开玩笑地说:“你说裘飞这辈子,从来就没缺过女人,到末了,躺在灵床上都能弄个媳妇儿。”

我听着,禁不住悲从中来。我控制着嗓子,好使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说:“其实裘飞特别害怕结婚。”

肖玉听出声音的古怪了,她侧过脸来,同情地看我一眼,说:“其实你自己也知道,裘飞并不值得你花费那么多心思去爱,他这辈子光顾自己玩儿了,从来就没真爱过谁。”

眼泪终于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我哭着说:“我不是爱他,我是心疼他,我受不了像他这么个人怎么就非得这么活一辈子,然后混混沌沌地说没就没了……”

肖玉好半天没说话,车拐进殡仪馆的大门时,她仿佛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进到这里的,谁不是混混沌沌过一辈子?!”

举办冥婚的程序非常复杂和严格,我们都没资格参加,被要求站在外面的空地上静候。只有两家的父母、若干直系亲属和风水大师的两个徒弟在现场,据说先要为新郎新娘穿上红衣,举行到一个阶段之后再套上白衣,最后穿上黑衣。

仪式整整折腾了快两个小时,然后才进入送别程序。

我站在空地上,徘徊再三,犹豫再三,尖细的鞋跟在沙地上踩出了无数的小洞。最终,我还是没进送别厅。我无法看他最后一眼,我恐怕自己会终生记住一张被江水泡胀的脸,挤在惨白的花束中。20年里,除了月光和壁灯下的那两张面孔,关于裘飞,我其实一无所有。

我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和三五个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一起站在外面,有一搭无一搭地听他们谈着近期股票和基金的行情。一个穿浅蓝色西装没扎领带的男人和别人骂完中石化,突然转过头来问我,大姐,你听说过安利吗?一瞬间,我没听明白他的问话,懵懂地摇摇头,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立时朝我迈了一步,声音尖利不容置疑:“要想活得长安利来帮忙!大姐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世界冠军……”我赶紧截住他的话头,指着那只纸袋子,告诉他我也做安利,他即刻满脸不悦,像突然转过来一样迅速地转回身去。

大厅外面的空地两边有几株参天的侧柏和圆柏,三五只准备留下来过冬的黑色大鸟从容地蹲坐在树梢上。哀伤的乐曲执拗地流出大厅,在空中呜咽着不肯消失,仿佛谁的灵魂在做忧怨的控诉。大鸟们偶尔在哀乐下沉回转的地方夹入一声幸灾乐祸的尖叫,让人头皮发紧。

我顺着碎石路向门外走去,路边的红花绿叶都有了衰败之相,在秋风里虚弱地摇动。门外不远处有一座新修的石桥,桥墩的扶手镌刻着云纹,在上午的阳光下闪回着断断续续的白光。桥上蹒跚地走过一个伶仃的身影,拖着一只黑乎乎的旅行袋,半长的头发被秋风吹得纷乱,他一路走,一路唱:“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我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新桥的末处。站在秋风里,霎时间,我不知身在何方。

什么时候,衣袋里传来了两声紧张的震动,我下意识地打开手机,上面是秦的短信:“都结束了吗?”

我擦擦眼睛,回信说:“是的,都结束了。”

“你在哪儿呢?”

我说:“我在回家的路上。”

2009年 6月中  初稿
2009年10月初  二稿

真爱/Joy

“这一刻千万不要停住!”

我穿着围裙,在乱书堆中端着饭碗,准备吃过中饭再继续整理。

他微微笑地看着我,像是在欣赏一位盛装美女。

我也微笑起来,喃喃说:“真希望这一刻可以停住。”

他吓了一跳,说:“这一刻千万不要停住!”

我们同时大笑起来。

他说得没错,如果在那一刻停住,我们都会很难受的。

这是 2008年12月27日的中午,在他是午夜。四个多月电话及网络视频交往之后,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心里换算对方的时区。 12月30日,他就会从美国回来。我刚刚找好了两个相近的房子,那天正准备搬家。三天后,我们才可以真正地牵手,触碰到彼此。

我们很享受每天在线上通过视频的交流,却绝不希望时光就停留在那一刻。

三天后,我们便再也不用隔着半个地球来拥抱了。而后,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和完成婚姻辅导课程之后,我们确定在 2009年5月2日举行婚礼。我万分庆幸上帝没有满足自己那个让时光停顿的心愿。

 听故事的人

小时候喜欢听故事。

我在国际出版社里的工作内容之一,是读儿童故事。

自己第一次尝试为孩子们写故事,是在汶川地震之后,心里有感动为那些在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写医心故事。故事既然写成,就要试讲。

讲故事之后没有多久,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那天听故事的人中有一位男士想和我交往,只是不知道我愿不愿意。我觉得有些意外,抱着至少可以做个普通朋友的心态,也就轻松起来。第一次通话,我们聊他的钢琴,聊我的翻译,意外地发现彼此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每次,他的电话会在约定的时间响起。

后来我知道,当时他只是回国探亲一段时间,而我是他回国后见的第一位单身女孩。然而,他还要到美国完成钢琴演奏博士学位,所以这段才开始一个多月的感情,马上就要面临跨时区的挑战。很想在他去美国前至少能见上一面,可是他在上海停留的时间内恰好赶上奥运会,我要到北京去做翻译。宝贵的见面机会,就这样擦肩而过。只好给他留下了在北京入住饭店的电话,继续每天通话。

没想到听故事的人,会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更没有想到,这个每天通话的朋友,最后成为了我的爱人。

如何去爱一个不在身边的人?

有朋友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当时我也不太知道答案。只知道上帝非常眷顾我,保守着这爱情,突破时间和地点的限制,在我们心里生长。

有一天晚上,我太累,和他谈话的时候居然睡着了,醒来发现他一点也不生气,还在电话那头等我,让我非常感动。

他提议用视频,不久后告诉我,他的摄像头已经安装好了。我摸索着MSN上视屏使用办法,点击一下按钮,看到他的脸,他轻轻地说:“爱你,爱你……”一时间,心跳得好快。过了段时间,保守的我终于买好了摄像头,他屏住呼吸,第一次通过视屏看着我对他微笑。

如果可以选择恋爱方式,网络视频将会排在我清单的倒数第二位。倒数第一位是电话交往。原因很简单,也许你爱上的那位只是被声音和图像光环中包裹的心里的幻想而已,这两种办法不足以了解一个人,太容易误导,留有想象的空间过大,失望的几率也会很高。对于感情,我是极端保守派,决不轻易涉足。有意思的是上帝偏偏就是用这种前卫方式把他带到我身边,让我的很多朋友都跌破眼镜。

熟识之后,他在那头复习钢琴理论课考试,而我在这头做翻译,我翻译累了,抬起头,发现他在笑吟吟地看着我,心里就会暖暖的。即使他要去上课,也会把摄像头打开,我边听他为我挑选的钢琴曲,边看他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等他抖落浑身的雪花,回到我面前。

即便如此,距离还是会产生问题。有一次我加班,他让我打开视屏,边看书边陪着我。夜已深,我困倦极了,想用手轻抚他的脸,指尖碰到的却是冰冷的电脑屏幕,泪水滑落两腮,滴在了键盘上。他张开双臂,却抱不到我。心灵契合,身体分离,不能说不痛苦。

我们要见面。

刹那间瞥见永恒

12月30日晚8:35分,浦东国际机场

电子屏幕上显示他那一班飞机晚点的信息,我坐在机场座椅上默默祷告,发现自己的手微微发抖。

四个多月的交往中,他敞开自己的生活,也进入了我的生活。为着见这一面,他付出了很大代价,暂停了自己的学业,把在美国的车子和家具打好包放在朋友住处。我也搬了家,并在附近为他安排好了未来六个月的住处。然而,还有很多变数,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见面以后会如何。

祷告中,我发现,这一切其实不在我自己的掌握之下,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必如此。在这一刻,我只需要敞开心灵去体验,诚实面对就好。心里顿时释然,平安喜悦,油然而生。

我们设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方式,然而,真正见面的情形,还是超出了我们所有想象。没有太复杂的情节,我们只是紧紧地拥抱,良久良久,不愿分开,似乎在刹那间瞥见永恒。

“嫁给我,好吗?”

见面前,他常常问我:“嫁给我,好吗?”

见面后,他还是常常问我:“嫁给我,好吗?”

到了后来,我都习惯了,每次他问,不再惊讶。到了后来,不加思考就回答:“好啊。”

春节将至,我们去见他父母。大年三十晚上,守岁结束后,我回到房间,坐到床上,当时已经换上了厚厚的棉睡衣。他进来,轻轻拍拍我,问:“嫁给我,好吗?”我习惯性地说:“好啊。”忽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戒指,单膝跪在床边,再次问我:“嫁给我,好吗?”

那一刻,礼花鞭炮声、春节晚会的歌声和外面他家里人交谈声一下子都听不见了,只有这个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嫁给我,好吗?”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逃,听到自己低声说:“好啊。”他为我戴上戒指,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手,我们相视而笑。

绚丽归于平淡醇厚

记得一位朋友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惊心动魄的爱情,曲折而多劫。最后,他停住,表情恻然。

“所以,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我问。

“不,他们结婚了。”

一位长辈曾经说过,婚姻就像是一面镜子,自己以前看不到的缺点,在对方眼中会非常明显,而且对方常常会用很直接的方式指出来。结婚,意味着要共同面对彼此一览无余的性格缺陷。很多人就在磨合过程中,慢慢趋于合拍,却逐渐失去了起初的爱。

然而,真爱本身是平淡而醇厚的,在每天点滴的日常生活中,才能越发体会到。神把我带到他的面前,让他认出我,也让我认出他,当我们认清楚神的心意之际,便除去一切对失去浪漫之爱的惧怕,步入婚姻,开始酿造真正的爱情。

正如《约翰一书》4:18—19所说:“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因为惧怕里含着刑罚,惧怕的人在爱里未得完全。我们爱,因为神先爱我们。”

凭着这一点, 紧握着这份爱,我们要勇敢去爱, 好好地走这条婚姻之路。

寻找溪水边书屋/章以诺

不从恶人的计谋,
不站罪人的道路,
不坐亵慢人的座位,
惟喜爱耶和华的律法,
昼夜思想,
这人便为有福。
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
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
凡他所作的尽都顺利。
《诗篇》 1:1—3

2002年春,北京张平姊妹退休后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她希望建立一个专注于“基督信仰”的书籍供给平台来满足基督徒在阅读方面的需要。在读到圣经《诗篇》第一篇的经文时,她深受感动,就把自己奉献出来的住宅改造成了一家书屋,取名“溪水边书屋”。这间小小书屋应神州大地基督信仰文化事工的需要,在刚刚兴起之时,成为北京第一家基督徒书店。

同年的“圣诞节”前夕,蒙上帝的拣选,我在北京一间教会受洗,成为一名基督徒。受洗后,一位朋友送我一本《跟随他的脚踪》,并告诉我,这本书就是在溪水边书屋买的。我拿着那本书,满心欢喜,却不知道,我与这家书屋的“相识”才刚刚开始。
《跟随他的脚踪》的内容引人入胜,催人深思。书中主人公亨利·麦克斯韦牧师倡议了一项“耶稣会怎么做”的活动,要求每一位基督徒志愿者在一年的时间里,每做一件事都先问问“耶稣会怎么做”,然后自己就怎么做,而不问这样做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很多人加入了这个志愿者行列,每做一件事之前,都问了自己一个问题:“What would Jesus do?”——如果是耶稣,他会怎么做?当他们认真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并努力照着去行的时候,都发现需要面对很大的财富与利益的冲突,还有来自家人的压力;但是,一旦认真履行之后,他们的整个生命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带出了巨大的影响。《跟随他的脚踪》使我受益匪浅。同时,我在心里也记住了溪水边书屋,感谢他们做了这本好书的“管道”。

2003年春,北京正值“非典”;秋天,神带领我去广州发展。离京前,我很想去拜访一下神往已久的溪水边书屋,买一些基督信仰书籍带在身边。
我只知道溪水边书屋的大概位置,但并不确切。我贸然前往寻找,以为不会太费力,却一连询问多人,都无人知晓。我只好暗暗地祷告,求神带领我找对位置,并希望在寻找的途中能够做些荣耀他名的事。

我向前走着,走上了一座过街天桥。看见有位阿姨站在栏杆边,对着三环的滚滚车流,目光呆滞。我想,她可能是遇见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心中不免感动,就上前关心地询问,谁知阿姨听我一问就哭了起来。
原来,她最近一直想自杀,刚才已经在桥上站了很久,好几次想跳下去。起因是独生儿子去外地上大学,军训时吃了不少苦,常常在电话里跟她哭,她一听就受不了。她本人是一位高级工程师,向单位请假去长期照顾儿子,单位却没准假。一想到儿子过着没人洗衣、没人做饭的“苦日子”,她就忧烦不安。一开始只是失眠,后来慢慢发展成抑郁症,现在满脑子都想着如何一死了之⋯⋯

那时,我还未成家,也不太懂得如何安慰一位母亲,我只能告诉她自己的一些经历。我告诉她,14岁我的父亲去世后,我便与母亲一起艰难度日。后来考上大学,离开家乡,到北京工作。我告诉她当年我的母亲对我的担心也很多,但因为母亲是基督徒,她知道有一位上帝,他眷顾信靠他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这样她每次想起我的时候,就不那么担忧了。母亲常对人说:“就是在下水道中也有神管着呢!”她相信经历困难长大的孩子会更成熟,那些难处中也有上帝的美意。我劝慰阿姨说,我不能为你做什么,请你与我一起祷告吧。她就顺从地闭上眼睛,和我一起祷告。祷告结束后,我明显地感觉她的情绪好多了,先前的恐惧与无助一扫而光。

我陪她走下桥,顺口问她知不知道附近有一家溪水边书屋。她竟然说知道,而且她还认识开书屋的张平——“那真是个好人。”她说。
随后,她便带着我走进了溪水边书屋。正巧张平姊妹在,当她听说我在天桥上劝阻了那个阿姨跳桥的事时,她慈祥的面孔泛起了欢喜的光彩。张平姊妹对阿姨说,神很爱你,专门差遣我年轻的弟兄做你的“天使”帮助你!
正值下午,书屋的顾客不太多。我们围坐在桌边彼此分享着生命成长中的种种见证,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感恩,都让人心生感动。

在书屋,张平姊妹告诉我们溪水边书屋建立的经过,其中,从感受呼召到住房改书屋的申请获得批准,再到装修时遇到的种种困难,每件事的进展都能看到神的手在其中。装修时需要一千块砖,因为数量太少,砖厂不给送,当时正赶上“非典”,无处购买,工期又异常紧张,怎么办?晚上,张平姊妹向神开口说:“主啊,求你明天为书屋预备一千块砖吧!”她的祷告儿子也听见了。第二天早晨一开门,就看见门外有一辆拉着砖的平板车经过,张平姊妹就和拉砖的人商量要买下那车砖,那人竟然就答应了。拉砖的人并不是商人,他拉这车砖本来是要给自己用的,这次居然转让给了书屋,而且价格相当低,远远低于当时的市场价。张平姊妹的儿子把砖卸下来,一数,刚好是一千块,一块不多,一块不少,真是出于神奇妙的预备!

听了我们两人的诸多见证后,那个阿姨感动于上帝真的是又真又活的神,她的心彻底地软化下来。最后,我和张平姊妹邀请那位阿姨试一试像我们一样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给耶稣,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欢喜地点着头。那位阿姨本来和她住一个社区,两人以前就认识,但她听过福音却一直不愿相信。今天,她有了亲身的经历,感受自然就不一样了。她很诚恳地说,她愿意“相信主耶稣”。几个小时前,她还深陷愁苦之中,欲跳桥了断此生;几个小时后,她就愿意将自己交到上帝的手中,决志信主。这不是神的奇妙预备又是什么?!

即将离开书屋的时候,张平姊妹叫住我,托我带一笔钱交给广州一间教会的姊妹。我对她的信任非常惊讶,脱口问道:“您不怕我是骗子吗?”她满面含笑地说:“怎么会,你是荣耀神的小弟兄!”
那位阿姨见状也很惊讶,她说想不到在现今的社会,居然还会有这样奇特的“信任”——原本不认识的人,居然不仅热情地招待,真诚地关心,而且会托付转交金钱。张平姊妹告诉她,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同属耶稣基督,在主里面,我们就是弟兄姊妹;同是一家人,自然就会彼此信任。
带着这样的信任,到达广州后,我在第一时间将所托的钱款交给了那位教会的姊妹。随后,我打电话联系告知张平姊妹时,她说那位被我从桥上带回来的阿姨已经和他们一起查经聚会了⋯⋯

如今算起来,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七年多。今天,我在网上偶然发现了书屋的网站,急忙进入浏览,发现溪水边书屋就像一颗长在溪水边的树那样,在上帝的亲自看顾下,日渐成长,日日更新。当年离京赴粤之前拜访书屋的经历,每每回忆起来,心里都充满了感恩。想不到一段小小的“寻找溪水边书屋”的经历,都能被上帝大大地使用,用来帮助一个灵魂信主;同时,也让我结识了一位真诚爱主的老姊妹。就像《罗马书》8:28所言:“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
愿这样一段寻找书屋的记录,也同样能够祝福那些正在寻找途中的人们⋯⋯

2010年8月31日回忆于虎门

如此“能不忆江南”——远行记忆之六/姜原来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白居易《忆江南》


太行鸟巢江南莺

书架上有一只小小的鸟巢,不是工艺品,而是一只真正的鸟窝。它来自太行山余脉的房山十字寺,是守林人小马送的。前两篇《远行记忆》里记述过他(顺便告诉大家,上篇《远行记忆》结尾写到的期盼已经变为现实——我刚又从那儿回来,这个深山里的独户守林人之家又有三个人皈依了,现在终于有了一整个基督徒家庭守望着中国教会史的第一圣地)。他们一家人就像《创世记》中上帝托付于人的那样,悉心治理着那片深山茂林,守护着溪流的鱼、树上的鸟、野地的走兽⋯⋯圣殿遗址和大自然的守望者当然不会像今天的一些动迁者那样,动辄让生命无家可归。小马在树林里修枝采果时,要是看见鸟巢,都会小心绕开。这只鸟巢是他偶尔在林地上发现的。凭着丰富经验他知道,这是一只被抛弃的鸟窝(要是感到不安全,不少鸟儿都会断然舍弃巢穴另建新居)。于是,小马把这只鸟巢带回来送给了我。
“哎呀,这么小巧啊!”我不禁感叹。印象里,如此纤小的鸟儿在我的家乡江南比较多见,而北方鸟和北方人一样,个头大得多。

这是一枚只有二寸直径二寸半高的袖珍鸟巢,它的建造居住者,应该是一只类似蜂鸟那样的小鸟,可能还不止一只。算算时间,北京远郊山里的这枚微型鸟巢和北京城里的那座宏大鸟巢应该是差不多时间建造的。我的一位山东画家朋友里里外外仔细端详了这枚鸟巢后说,“它比奥运鸟巢还美呢!”——它的外层,是结实的细树枝扎成的框架结构,接着是草茎和树叶编成的外圈,框架和外圈之间用一条条白色细腻的胶丝牢牢粘连着(这应该是小鸟自己的唾液),然后才是一层层内圈,越往里,使用的草茎越纤细柔软,最后,是用细若发丝的不知名小草精心编织的“睡垫”。欣赏着这枚鸟巢,眼前几乎可以浮现出一幅油画:山溪和弦,山风咏叹,这些纤巧的小鸟在十字寺的古碑石础间跳上跳下忙碌,在杏树枝、李树花之间飞来飞去寻觅,建造着它们在十字寺山林里的一个个精致的家⋯⋯,谁能不对造物的奇妙发出感叹呢!
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音乐有两种:欧洲古典音乐和大自然的天籁之声——虫鸣蛙鼓兽嘶风啸雨吟、海浪拍打礁石声、大雪飘落草原声,尤其是鸟儿在树林里的千百曲歌声。所以,收集的CD除了古典音乐片外,还有一些没有任何音乐伴奏的纯大自然录音片,其中最多的便是鸟鸣录音。几十年来常跑野外工作,每次再忙,也要在野地坐下来躺下来安静欣赏一会儿这样的顶级音乐会。后来举办“马槽文化考察”,只要有机会,也一定会有这样一档安排:在选好的一处野地,叫大家一个个分散坐开,在半个小时里保持绝对安静,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再静静地去看,去嗅,去触摸。然后,我们聚拢在一起交流分享⋯⋯我建议你甚至你所在团契也试一下这样的经历,会有意外收获的。因为人毕竟是按着上帝形象造的,在上帝原创的天地间,敬虔宁静的心定有致远的领受。这样的经历中,我最难忘的是:2006年初冬看望一位老前辈的那一次,我在《远行记忆之四》中记述过他。那时他93岁了,从忙碌的教会圣工中倒在病床上才两年。傍晚,他对我说,主呼召他要离世了⋯⋯我在他床边搭了个地铺。凌晨,我被他从床上伸下来的颤动的手拉醒了,老人用他闪烁的目光向窗外示意,“听啊,小鸟在赞美主呢!”我从地铺上坐起来:窗外树影中,这个偏僻的江南小渔村朦胧曙色里,传来鸟儿们此起彼落的歌声,独唱、重唱、交响合唱⋯⋯我们静静欣赏着这场赞美音乐会,直到天大亮⋯⋯
因此,每次来到十字寺,决不会错过在这片教会圣殿遗址里的鸟儿音乐会。那次,还兴致勃勃地把十字寺的小鸟巢带回了家,遗憾的是,这是只空鸟巢。

一天,去探访江南一个农村教会,路边传来了一串串清脆鸟鸣——原来是一个乡人正在兜售一种陶瓷鸟。在“杂树生花,群莺乱飞”的江南乡间,自古以来流行这种鸟哨小玩具,有这样陶瓷烧制的,有陶土捏的,还有用木头竹子刻制的。在这种空心的鸟哨里灌进一点水,就可以吹出雀莺的鸣叫声,我们江南人小时候大多玩过这种玩具。于是,那次路上我又买了一只陶瓷小鸟,于是,十字寺的小鸟巢住进了一只个头般配的“小鸟”。从此,朋友来访时欣赏过小鸟巢后,常会有人吹上几声“江南莺啼”。

鸟瞰江南佳丽地

“江南佳丽地,山水旧难名”(孟浩然)。江南,仅仅这两个字,对于中国人就意味着多少诗情画意!从汉乐府的“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到清人的“昨夜江南春雨足,桃花瘦了鳜鱼肥”,对江南的吟哦流溢在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整个中国古典文学史中;从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到黄宾虹的《霜林晚眺》,中国美术史的经典山水画展开的多半是江南林岫。

人们常把江南泛指为长江以南的苏皖浙地区甚至包括赣闽湘。但是狭义的江南仅指从苏南的无锡苏州常熟到浙北的湖州嘉兴杭州一带。当地人这种约定俗成的指称其实颇有道理。长期生活在这里你才会知道,这片狭义江南的地貌物产风土人情和无锡以北杭州以南地区明显不同。历史上,尤其南宋以降,这里的才子佳人到了满街满巷的田地,自然,关于这片江南的香诗美文也是汗牛充栋;今天,这里一年到头游人如织,关于这片江南的图片文字浩如烟海,我等无瑕为之锦上添花。我们关切它是因着:这片面积近四万平方公里的江南虽然仅占全国总面积四千分之一,但对于中国自古至今至关重要:唐宋以后它一直是全国经济最富庶文化最普及的地区,近代肇始它一直是中西交流碰撞的最大剧场,也是悲美交集的中国基督教历史长剧中许多幕故事的发生地。所以,此篇始,《远行记忆》还会断续叙述在这里的长长行走深深领受。我本是从事环境规划工作的,养成了凡事先鸟瞰纵览的工作习惯。在无数江南文字滥觞于精致优雅时,我想先告诉大家的是,江南那鲜为人道的宏观壮美。

当地人所言这片“江南”的北侧,是长江的最后一程。从“姜更迪如”冰川的融冰开始,万里长江奔腾至此,铺展开它最辽阔的江面。你如果从“中国地理咽喉”吴淞口望去,但见水天一色,江对岸大多消失在水平线下面。我参与策划了“世界华人青年领袖夏令营”在这里的一次营会。正是朱敦儒所诗“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的时候,来自世界各地的数百青年在此度过了刻骨铭心的时刻。听香港老师说,这是已经举办十年的营会之中最精彩的活动之一。

这片江南的南边是富春江、钱塘江一线,如山如壁汹涌而来的钱江大潮是世界最大规模的常规性江海潮。江南的东边是浩瀚的东海,西边是太湖、天目山、昱岭一线。在大江大海大湖大山大致环绕中的这片江南,湖泊星罗棋布,河流密如蛛网,是中国湖泊水网密度最大的地区。例如,上世纪80年代我在上海远郊的青浦做风景区环境规划,查阅历史资料后我才知道,50年代初这个县域的水面积就接近75%。江南的水边总是葱茂着芦苇荡,水网之间的是千百年来像苏绣一样精耕细作的优质水稻田和桑树林。这片由长江三角洲东部平原和杭嘉湖平原连绵而成的真正江南,以当代环境学观点审视,其实是用中国传统农业文化开发的巨大湿地半湿地型农林渔业平原。在这里,富庶的鱼米之乡和自然生态环境实现了难得的衔接共存。

水乡泽国的江南大地散落着很少的山体,不用和北国的山比较,比之浙南雄奇的天台雁荡群山,这些山只能算是些孤山残丘,可是它们个个琼林奇花郁郁葱葱。就在这样的山水间,散布着千百个古老的小城镇,每个城镇里都有精致的江南园林。其实,整个江南就是古中国的一片巨型园林⋯⋯
我的长辈都是江南人,虽然家在上海,可是从小常常走出市区住进老江南,对于“小桥流水人家”习以为常。中学毕业后一下子去了黑龙江,在北方十多年,这才和江南老乡范仲淹一样,在北国“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的苍茫中学会了欣赏江南。从小恋家,离家一远就会撕心裂肺似的受不了,可命运硬是拖出我这样的人逼着我在行走中度过人生。不过有一次它补偿了,让我虽然仍在行走中却痛痛快快补足了家乡情——80年代一回到家乡,因着专业工作我常常行走在江南大地。后来才明白,我有幸获得的是与千年旧江南的永别之旅。那数年行走刚结束,从90年代初迄今,江南已经面目全非——密集的公路网取代了水路交通网,连篇累牍的大小工业区取代了无数水田桑林,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带取代了当年撒在水乡的千百旧镇——古中国的这片巨型园林变成了今日中国的最大现代产业区。翻天覆地的历史变迁常常蕴藏着深厚的启迪等待人们去收获。但在此之前,值得记录下桨声莺语中的一些旧江南剪影,因为在这些细节的比照中,江南巨变中的人的生命的异化才更加触目惊心,更为发人深思。

欸乃声中的江南剪影

江南,本是湿漉漉水淋淋雨意蒙蒙的江南,即使最早开始现代化进程的大都市上海,其实也是莫大水江南浸泡着的一块飞地而已。在上海最繁华的街道,到处可以碰到诸如“王家浜”、“曹家渡”、“横浜桥”、“万航渡路”这样潮湿的地名;连市里几个行政区的名字都滴着水——“卢湾”、“徐汇”、“杨浦”、“黄浦”⋯⋯一二百年前,这里还都是水乡泽国。三四十年前在中心城区,不时会飘过江南乡野的身影——穿着蓝印花土布衫每天进城坐在墙角轻声叫卖茉莉花串的婆婆;夏天打着赤脚挑着甜芦粟的姑娘;背着竹篓兜售大闸蟹自己也像大闸蟹一样在弄堂里躲来躲去的渔民;苏州河边一年到头往来不息的小蓬船里住着的一家家船民⋯⋯

其实,只要一次小小远行,就可以从当年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蜂窝般市中心跑进碧绿翠青的江南水乡了——这是我们这些住在蜂窝里的男孩子少年生活的一部分,市区的东边南边被宽阔的黄浦江环绕,另外两个方向成了我们的最佳选择。沿着家一旁的西康路一路向北,走上二十分钟,就到了苏州河,摆渡过河,穿过工厂、铁路和一片比市中心的弄堂还要拥挤的棚户区,就是水的郊野⋯⋯玩够了,打开书包,拿出一个个玻璃瓶,灌满清澈的河水,放进青青的水草,然后放进抓来的各色小鱼小虾小蟹小蝌蚪。等我们筋疲力尽回到家,一个个家里就像摆开了一个个微型的江南水族馆,够我们照料好一阵的了。

少年远行最美的方向在西边。先跑到延安路,然后只管一路向西,走上半小时就到了虹桥路。这是通往虹桥机场去的一条马路。和今天相反,这里是当年最清静的一条路了,车辆极少,路两侧是浓荫连绵的香樟树林,树林后面就是密密匝匝的小河、菜地、水稻田,田野上散落着一些神秘的西式别墅。五月上下,香樟开花的时节,这条十里长路就像跨过泽国的一条清香弥漫的绿色廊桥。路的另一头是孩子们魂牵梦萦的动物园,所以男孩子们过段时间就会去那儿远行一趟。有一次我们是一个个滚着铁圈跑来回的。动物园二毛钱的门票是我们普通人家孩子想都不敢想的价钱,但是沿着这么美的一条水乡路跑到门口,下河游泳,然后隔着竹篱等着黄昏时分动物园天鹅湖的野鸟成群结队飞上蓝天盘旋啼唱,这就心满意足了。

上中学时,常得去郊县劳动,有时候连课都停了,叫学生们在乡下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时间一长不少人逃回上海,我倒乐此不疲。班里只剩几个人还留在村里,静静融入了水乡生活。那时的民间交通几乎全靠手摇木船,那个村子除了水路,岸上只有一条两三个巴掌宽的小路。小路有时贴着河流,有时就是水田中的田埂,迂回曲折地穿过数不清的竹桥、木桥、砖桥、水泥桥,要走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最近的一个小镇。初冬,走在这般原野,只见河流像渔网一样撒得到处都是,河流之间像网眼一样遍布着无数小块农田:墨绿色的冬小麦田,褐色的棉田里棉蕾含苞待放,水牛绷紧肌肉在留着稻茬的水田里犁地⋯⋯一次,我这样穿过田野到邻村送菜籽,那时的农家白天都是大门敞开的。我走进那家,看见一个老伯跪在竹榻边,手里抓着一个竹子扎的十字架⋯⋯在毛泽东时代,十字架就是危险。那是我在那种年代与基督教信仰星星点点几次遭遇中的一次。后来我才知道,上海曾经是中国基督教的基地,在以后教会受逼迫的年代,信仰的种子也一直深埋在周围江南水乡中。许多年后我去郊区松江县新桥寻找过那村子,那儿已经变成了工业区。

但是那天的场景就像一段影片留在了记忆深处——我一踏进房间,老伯立即站起来,看了我一眼,把十字架放进衣服的内袋,才收下我带来的菜籽。“上海囝,饿了吧”,他说,“等等,家里酱油没了。我去打酱油马上回来,就烧饭。”他从灶头上拿过一个瓶子,走出后门,我也跟了出去。江南农家后门都是一小片竹林,穿过竹林中的小径就是河边,砖砌的不足一米宽的小码头系着一条二米多长的小木船。他跨进船里,回头和蔼地又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手提着酱油瓶,一手悠悠地摇起船橹,河面飘起乃吱呀的古老橹声⋯⋯

浪漫的谎言和沉默的江南

走马观花,江南的剪影的确是浪漫的。这幅家家傍河而居、事事以船代步的古老水墨画最易让外人痴迷陶醉。“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唐五代诗人韦庄是陕西人,他这首词唱出了一代代华夏文人对江南“集体迷恋”的文化现象。“住在这种画一样的地方,人还需要它吗?”——这是一个犹太游客在一个江南古镇,指着一座清代留下来的老教堂对我的询问。

讲授《基督与文化》这门课时,我向高年级神学生推荐法国当代学者勒内—吉拉尔的《浪漫的谎言和小说的真实》一书。的确,人类话语中充斥着越来越多的谎言,其中最可怕的是浪漫的谎言。这部著作犀利剖析了欧洲文化史上,言情小说、骑士传奇、英雄梦等数种浪漫谎言对真实的扭曲、对生命的腐蚀,探讨了严谨创作与真理的必然遭遇,很值得一读。
仅仅做一个时尚的江南游客,不过消费一下这份暂时的浪漫,倒也罢了。可是若把“乃一声山水绿”(白居易)当成了江南的象征—特质,那也是一种“浪漫的谎言”。

摩拉维亚出生的德国哲学家胡塞尔提出“回到事情本身”的呼唤,成为20世纪西方思想的重大事件。其实,中国思想文化更加紧迫地需要“回到事情本身”。例如对于“江南”,首先需要回到江南的基本现实中去,走进那一大半的江南——被遮蔽的底层的沉默的江南。可是,传统文化中,关于江南的文字车载斗量,大多是文人墨客的雨柳寄情亭桥感叹,极难看到对这片浩水润野底层生活的理解记录;近年来,关于江南的作品图文并茂,依然乏见对江南农民渔人的体察叙述。这似乎不经意的缺憾后面,其实有着怎样的傲慢与偏见乃至冷漠与狰狞!

沉默的江南就在那些深宅大院、秀美园林外面的风浪里、淤泥中。例如,从上海西去三十多公里,有一汪偌大的天然湖泊淀山湖,它也是黄浦江水源保护区。我曾在工作中走遍湖区,当年,在长风大浪的湖边讨生活的劳动者吃苦耐劳,沿湖的渔家农村民风淳朴。淀山湖曲折秀丽的湖岸线景色最佳处在偏僻的西侧,那里有个“雪米村”。2004年暑假,又一次活动在江南举办。“先不要去蜚声世界的古镇园林,我们去了解沉默的江南吧”——于是,来自香港上海的二十多名大学师生到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天。我们打地铺睡在农家,吃着柴灶里烧出的水乡饭菜,喝着“阿婆茶”;白天,访问农民听他们讲过日子的事,和他们一起赤脚下水田;夜晚,和乡亲们联欢,每个人都卷进了热闹非凡的“打莲湘”土舞中;拂晓前,我们和农家孩子们早已一起守候在淀山湖畔享受瑰丽的湖上日出;半夜,我们像守夜人那样坐在田野里融入水乡中——我照例要求大家保持绝对安静⋯⋯,可是结束时间还没到,却有人忍不住抽泣起来,一个,两个⋯⋯于是大家情不自禁唱起了赞美诗歌,⋯⋯最后,我们才出发去著名的古镇同里。没有坐车,而是像农人那样,搭乘运货船沿着古老的民间航道远航而去。一路芦花低垂白鹭四飞,但是要过航监站时船家叫大家趴在舱底,以免麻烦。这时想起了不久前内地人偷渡香港的历史,于是,“香港人偷渡同里”成了弟兄姐妹们捧腹大笑的永远美忆⋯⋯从此,雪米村,成了他们的紧张都市生活中藏在心里的诗⋯⋯

从“肺腑之语”到“异邦新声”

“一句真话重于整个世界”,这是“20世纪俄罗斯的良心”索尔仁尼琴震惊世界的名言(其实这是一句俄罗斯民谚)。世界到处是浪漫的或不浪漫的谎言,“真”,总是分外珍贵。在堆砌着无数话语和图像的江南,浪漫的谎言和沉默的真实同样并存,大地深处的生活常被遮蔽。这里,即使出现一些描写农民渔民的文本,往往目光浅薄琐碎,甚至和这些“墨面泥腿”们的真实生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鲁迅先生多次用一句华夏谚语戳破中国话语体系的这种千年老病——“肺腑而能语,医师面如土”。

而江南的“墨面泥腿”们似乎千年沉默着,江南的浩水润野似乎千年沉默着——至少对于主流文化和其中之人,是这样。这种局面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才略有突破:鲁迅的小说散文多以广义的江南农村为背景;然后是柔石《为奴隶的母亲》等作品的出现。有一位人称“方尖碑”的上海神父,1948年其在巴黎大学完成的的博士论文是《中国江南渔民》。以他的高贵人格和对渔民的熟悉,一定精彩,可惜迄今没有中文译本。——真相开始显现,那是生于斯长于斯理解悲悯于斯的知识分子的代言,但那远远不够。

2002年夏,在山东沂蒙山区一次“马槽考察”时,我们访问了一个农民。没有外界影响,他用数年时间独立写出了自己小山村精彩的《民俗志》并出版。我们大为感动——中华文明,基础是农业及渔牧林业文明。由它真正的身体力行者排除主流话语体系的干扰,记录自己生命和生活——真正实现“肺腑而能语”,这多有意义!于是从此以后,利用远行各地之便,我开始寻觅合适农民,试图让大地上响起更多的“肺腑之语”。

那次的江南雪米村之行,就在这合适的地点,发现了又一个合适的人选⋯⋯四年后,陆老弟的《雪米村民俗志》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我在书的序言中感慨的是:这本书不是城里人的雅兴之作(毕竟是局外人),不是官方的地方志(到底目的不同),也不是专业人士的“田野调查”或“采风记录”(终究“感情不专”),而是完全出自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之手。在浩瀚的江南文本中,其实这类文本最稀有最可贵。它深入细致、几乎面面俱到地记录了一个水乡小村里的生命生活。我们这才有机会回到江南的“事情本身”中去,走进江南农民的内心世界,对他们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于是,江南大地“肺腑而语”了!

一次,代销此书的一家书店经理告诉我:有学者很为好奇而向他打听的是书的策划者怎是一个基督徒。大概在他们看来,“信洋教”的和华夏传统文化应该是水火不容的。我听了很开心——“凡是真实的⋯⋯这些事你们都要去行。”(腓4:8—9)我们为此见证。但这不是事情的结尾而是开端——一次次走进农家渔村,仅此而已,那么不过是一次次另类旅游;一本本肺腑之语发掘了鲁迅所言“中华朴素之民”的优秀传统文化,仅此而已,那么最终它们只能存在于博物馆图书馆让人感叹。因为⋯⋯且把镜头从上海远郊的雪米村拉到近郊的一个村子吧。

二十多年前,这也是一个“雪米村”,河环泾绕,菜田鱼塘,过路人累了随便走进哪一家,在家的人都会热情招呼陌生人坐下歇歇脚吃杯茶⋯⋯现在,这里完全城镇化了,全村人都成了地主房东——家家户户的宅基地密密麻麻盖满了三四层的简易房再分隔成许许多多小间如同蜂窝一般,出租给从各地蜂拥而来的打工者。我一直对这种租金耿耿于怀——七八个平方十来个平方一间黑洞洞的屋子,就要一个民工一个月血汗钱的至少五分之一。即便如此这样的房间仍然供不应求。我去探访过一对安徽来的打工夫妻,他们租的“房间”,其实是二幢房子之间一条80多工分宽的间隙,房东把这条缝都利用起来,前设门后设墙上面封顶硬弄成一间像油条一样的“房间”出租。这“房间”太“细”了,只好用木条作成条状上下铺,夫妻两人只能像蚯蚓一样钻进一上一下的铺位⋯⋯所有出租房,房东都要多收至少一个月押金,提前退租就不还押金。一次我又去这里探访,一个一脸菜色的妇女在向房东苦苦哀求——她要回家治病(打工者生大病大都回家乡治疗,因为他们大多没有医疗保险而城里医疗费贵),求房东还她押金。房东是一对八十来岁的夫妇,以前我和他们聊过,他们是这个村土生土长的农民。现在,他们把房门嘭的一关对那个妇人根本不屑一顾⋯⋯那天,我火冒三丈地失态了,至今深以为悔,但是⋯⋯
这样的嘴脸实在太多了⋯⋯

我们珍视江南—华夏大地的优秀传统尤其大地深处的“肺腑之语”,但又深深晓得,“肺腑之语”仍是属血气的,而凡属血气的就会异化乃至败坏,尤其在现代性浸泡全人类的今天,尤其在中国传统世俗化烂熟和当代世俗性滥觞的江南。
人类的历史就是牺牲的历史——一些人以某种名义迫使其他人不得不做出牺牲而取得“成功”的历史。例如,这些新地主们今天理直气壮的新名义就是“市场”。于是,仗着地缘经济学的优势,一个个当年的“墨面泥腿”开起了血汗工厂,一个个“雪米村”变成了血汗租房⋯⋯。犹如鲁迅诗中所道:“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过去,沉默的江南就是牺牲者的江南。今天,江南有了新的沉默新的牺牲者。奥登在《1937年的西班牙》一诗中为冷酷现实作出过如此结语:
⋯⋯
时间短暂,并且
历史对于败者
可以说哎呀遗憾但爱莫能助或说谅解。

这就是人的世界逻辑。鲁迅拒绝接受如此的现实逻辑,深深系情于祥林嫂闰土孔乙己这些“失败者”们,上下求索穷极华夏传统思想资源后,他痛切提出了“别求新声于异邦”的历史论断。可是,鲁迅正如其自己反省的,“身上鬼气太多”,在尝试多种“异邦新声”的江南途中他还是夭折了。但在他前后,江南大地上,徐光启、瞿式耜、朱生豪、傅雷——一个又一个英雄紧张传递着异邦新声;江湖渔民群体、城乡家庭教会,一支又一支人群用生命缓缓唱起了神圣的异邦新声。以后的《远行记忆》里,会陆续记述有关的访问。至于我自己,正是在这些工作行走中,看到那么多杨白劳一有机会就成了黄世仁,也看到这么些祥林嫂成为路得、闰土成为彼得。这悲欣交加的经历是野地的暴雨,再次冲刷着我自己身上浪漫的和不浪漫的谎言,也是严厉的呼召,催促我开设新课《基督与现实》和开始新的写作。
习惯于一边听交响乐一边写作。
这个江南酷暑中写这篇文章时,听的是奥地利作曲家马勒的第三交响曲。“你且问走兽,走兽必指教你;又问空中的飞鸟,飞鸟必告诉你;或与地说话,地必指教你⋯⋯”(伯12:7)——夏日来临了,鸟儿从第一乐章起就在枝头唱起了它婉转的歌。然后是“草原的花朵告诉我”、“森林的动物告诉我”、“人类告诉我”、“天使告诉我”⋯⋯溪流边的栋鸟月光下的夜莺不时鸣唱着,来到了最后的第六乐章“爱告诉我”(又译“爱对我说”)。

我恳切建议你也能听听这部作品尤其是这个篇章(并且建议尽量采用伯恩斯坦指挥纽约爱乐乐团版本!)这是怎样的音乐——这是怎样的“爱”啊!
好好留出一块时间,好好静下心来,仔细聆听这长达近半个小时的了不起乐章吧,你大概会同意我的看法的——这不仅是那种在我们华夏传统中也有且至深至切的人伦之爱,这不仅是那种在我们江南文化中也有且至美至广的对自然的爱⋯⋯这只能是来自远方来自至高之处的神圣之爱。“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太8:20)不妨读一下褚潇白姐妹在复旦大学的博士论文《耶稣基督形象在明清民间社会的变迁》——江南、中华,曾经对如此的异邦新声无法理解。渐渐的终于有人明白了并将有更多人明白:这大地上每个生命最需要的不正是如此的异邦新声、如此的爱吗!
“爱对我说”——在江南、在中华、在大地上,愿这神圣的爱,如这篇乐章那样,莺歌百啭地述说,柔情似水地述说,连绵悠远地述说,山长海阔地述说,悲悯垂怜地述说,雷霆万钧地述说。因为这是弃罪朝圣的述说——向死而生的述说。

稿于2010夏,改于2010年11月